顧盼心冷似灰,自從到了環(huán)衛(wèi)局,她就一直不是很開心。環(huán)衛(wèi)局的工資沒法與云錦廠比,本來就低,宋懷德還每個月找各種借口扣錢,想以此手段逼迫她就范,更讓人感到憋屈的是,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她早就想不干了,可是一想到肖瀟還小,自己沒法出去找工作,只好一直隱忍?,F(xiàn)在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了!
互相傷害誰不會?丟臉也不是我一個人丟臉!
顧盼緊緊咬著嘴唇,正要撕破臉皮大鬧一回,把一直積壓在胸中的郁悶一吐為快,這時,剛才那個蹲在路邊系鞋帶的中年人,突然站起身,分開眾人,來到宋懷德面前。
這人指著顧盼,心平氣和地對宋懷德說道:“你是環(huán)衛(wèi)局的?你剛才扣獎金的理由不充分。這個同志沒有遲到,這點我可以作證。早上五點半,我從這里經(jīng)過,就見這位同志已經(jīng)在這條路段掃地了。據(jù)我所知,你們環(huán)衛(wèi)局上班時間是六點鐘。至于說早退,就更不合理了,她現(xiàn)在都沒有離開崗位,怎么能說她早退呢?”
菜農(nóng)整趴下了,又來了個頭鐵的。好不容易按住了葫蘆,現(xiàn)在又起瓢了!還有完沒完?
宋懷德氣不打一處來,咄咄逼人地?fù)涞竭@個人身邊,揪住他的領(lǐng)口,唾沫星子噴濺到臉上:“我問過你嗎?我要你回答了嗎?你算老幾,這兒有你說話的份了?”
這“囂張三問”顯得頗有氣勢。
顧盼看這人為自己出頭,生怕他吃虧,連忙上前,使勁掰宋懷德抓住衣領(lǐng)的手腕:“兇什么兇,就許你胡作非為,不許別人說句公道話了?”
這個中年人從宋懷德手中掙脫出來,扯平自己的衣衫,上前拉住顧盼的后襟,沉穩(wěn)自信地對她說:“別擔(dān)心,我來處理這件事情。”
一旁的小王一直在冷眼觀察,這個人面對宋懷德的挑釁,不嗔不怒,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這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只有在大領(lǐng)導(dǎo)身上才見到過。
于是,小王拉住宋懷德的胳膊,小聲提醒道:“宋組長,別沖動,這人好像是個領(lǐng)導(dǎo)?!?p> “領(lǐng)導(dǎo)怎么了,領(lǐng)導(dǎo)我見的多了!”宋懷德脫口而出。
就是當(dāng)官的,能大得過舅舅?李局長官大吧?可還不是在我面前謹(jǐn)小慎微的。這安惠還不由我橫著走?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真的是個大家伙,自己捅了婁子,舅舅都兜不住底,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于是,宋懷德充分發(fā)揮他翻臉如翻書的特長:“這位同志,請問尊姓大名?!?p> “告訴你也行,我是成秋山。那么,你又是誰呢?”這個人語氣平和,卻有種上位者的感覺,讓人覺得不怒自威。
宋懷德小眼睛“滴溜”轉(zhuǎn)了一圈,在腦子里快速檢索一番,咦,安惠沒聽說這號人物呀!這是哪兒冒出來的?
宋懷德很自信,安惠能排得上號的人物,要么是見過的,要么即使沒見過,他也是聽說過的。于是膽子一下子就壯了,歪著嘴叼著煙,說道:“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問的?”
成秋山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淡笑道:“喲嚯,那你還是個人物?。⌒?,算我孤陋寡聞,那就不問。既然你在安惠的地界上這么有名,我想我還是能打聽到的?!?p> “打聽?你還沒完沒了??!成,只怕你打聽到了,就沒膽子說這話了!”宋懷德牛逼哄哄的。
成秋山也不理會,對顧盼伸過手去,說:“這位同志,你叫什么?”
“顧盼?!?p> “嗯,我聽說過。顧盼同志,別擔(dān)心,不要跟他發(fā)生沖突,這事會解決的?!?p> 顧盼感激地握著手,道了謝。
這個中年人跨上自行車,走了不遠(yuǎn),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停下來,一只腳支撐在地上,回頭,揮手,對宋懷德喊道:“后會有期!”
宋懷德愣了一下,接著反應(yīng)過來,沖著成秋山離去的背影“呸”了一聲,惡狠狠罵道:“猴子穿衣服,人模狗樣的!還后會有期呢!行,老子等著,看看你老小子到底幾斤幾兩!”
說完,宋懷德從提包里掏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三張十元的,然后將信封扔在地上:“給,工資!還有,這個月考核不合格,扣除獎金三十元!”
“宋組長,扣款的程序,應(yīng)該把扣款的數(shù)目、扣款的原因,報給主管財經(jīng)的張副局長,審批后,再交給財務(wù)室執(zhí)行?!毙⊥鯎?dān)心宋懷德是新來的,對這些事情不熟,于是開口提醒道。
“我還不知道,要你多嘴!”
宋懷德本想多扣點,可想起小王提醒的話,還是算了。因為按照規(guī)定,檢查組組長是無權(quán)克扣工資的,萬一顧盼鬧起來,還真被她抓到理了!
宋懷德想想就得意,環(huán)衛(wèi)局七八個組長,誰都比他資格老,誰都比他地位高,可沒有一個組長,敢行使這個權(quán)力——怕得罪人?。∵@年頭,別的都好說,動一分錢試試,不找你拼命才怪!
顧盼苦著臉,她一直盼著,盼著領(lǐng)到工資,好辦點年貨,她還想給肖瀟買件衣服,畢竟是新年,免得孩子受委屈。她急忙從地上撿起信封,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連零帶整,總共只有六十九元五毛六分。這點工資,還是到現(xiàn)在才到手,都臘月三十的中午了!原本想早點下班,領(lǐng)了工資,帶著肖瀟去買一件衣服,可現(xiàn)在快到中午了,商店的門都關(guān)了,有錢也沒處買了!
宋懷德坐進(jìn)駕駛室,按住小王掌在方向盤上的手,示意別忙著走。他要欣賞自己的成果。他舒服的靠在座位上,透過后視鏡,觀察顧盼的反應(yīng)。
他如愿觀察到顧盼點錢的樣子,和她痛苦的表情,頓時心中樂開了花!哼,敢讓我不痛快,我就要讓你難受。服不服?不服,咱們就接著玩!
正開心呢,就看見顧盼抬起頭,柔和的線條中,顯露出倔強(qiáng)堅毅的神情。心頭莫名一陣火起,這女人還真難收拾?。?p> 他有一種重拳落空的感覺,寒意頓生,朝手心哈了口氣,罵道:“啥鬼天氣,賊冷!開車!”
“唉,我算是倒邪霉了,大年三十還跑這么遠(yuǎn),親自給她送工資,還討不到好。我的苦心誰知道!你說,這哪兒說理去?”
宋懷德半天還不消氣,嘴里一直在嘀咕。
小王不敢接話,悶頭開著車。
汽車搖搖晃晃開出一段路,宋懷德瞇著眼,似睡沒睡,車子就要過工農(nóng)橋了,車子一陣顛簸。
宋懷德一個激靈,突然想到了什么,驚出一身冷汗,他“嚯”地坐直身子,問:“小王,剛才那人說他叫什么來著?”
“你說的哪個?”
“就是那個背黃挎包的?!?p> “成秋山?!?p> “我的媽呀!”
果真是他!宋懷德一聲慘叫。
前幾天在舅舅家,聽說過安惠要調(diào)來一位縣委書記,宋懷德也只是撿了個耳朵。這畢竟是上頭的事,宋懷德還到不了這個層級,也就沒放到心上?,F(xiàn)在想起來,舅舅與來客的確是談到過這個名字,而且還不止一次。
對,就是這個名,成秋山!
這么大的官,一個縣的頭頭,誰不是出門坐小車,身邊帶秘書。上午圍著單位轉(zhuǎn),中午圍著酒桌轉(zhuǎn),下午圍著牌桌轉(zhuǎn),晚上摟著小姐轉(zhuǎn)。今天這是什么時候?大年三十呀!過年也不閑著,還往鄉(xiāng)里轉(zhuǎn),居然還特么的,騎著半新不舊的自行車,你哪怕開個黃吉普,我也不敢這么囂張啊,你這不是有病嘛!
宋懷德雖然只是環(huán)衛(wèi)局的一個工人,可他最關(guān)心官場上的事。他知道,新來的領(lǐng)導(dǎo),一般是在開年后的三級干部會上亮相,算是正式走馬上任。所以宋懷德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是新來的書記!
媽的,都啥年代了,還玩微服私訪這一套?
“要命啊!”宋懷德哀嘆了一聲,整個表情,就像是死了親娘——不,死了親娘也不會這么難受!
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激靈:“小王,你怎么知道這人是成書記?”
“成書記?誰是成書記?”
宋懷德擂了小王一拳:“裝啥象?。∧銊偛挪皇翘嵝盐襾碇??”
小王委屈地說:“宋組長,你不是自稱是安惠官場活地圖嗎?誰當(dāng)什么官,誰分管那些部門,你都門清!你都不知道的,我哪里會知道?”
“小王,這就是你不夠意思了,我們這么好的兄弟,這么重要的事,都不吱一聲,這是成心想看我的笑話啊!”宋懷德的話,隱隱透出一絲威脅。
“宋組長,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猜的!”
“哈哈!”宋懷德笑比哭還難看。
小王這個憋屈呀!
完了,還說不清了!
得,今天起早撞見鬼了。好心提醒他,結(jié)果自己被埋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