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牧野八歲的時候,袁士帶著他去家后面的矮山采藥,當(dāng)時天氣悶熱,蟬鳴不絕于耳,袁牧野小臉曬得通紅,背上的竹簍越走越重,累的呲牙咧嘴,不過沒有停下一步,緊緊跟在袁士后面。
行至半程,袁士停下說等會兒再走,綴在后面后面的袁牧野徒增一股子力氣,加快步伐走到河邊,把竹簍丟在一旁,迫不及待的往臉上撲水,要不是爺爺在一旁,他肯定跳進下去與河水大戰(zhàn)三百回合。
清涼解暑后,袁牧野坐在樹下,享受難得安逸,趴在竹簍上昏昏睡去,等他醒來睜眼看見一只蜘蛛懸在他眼前,看清楚后嚇得他猛地跳起,蜘蛛也嚇了一跳,然后爬回了蛛網(wǎng)。
坐在一旁的袁士揶揄道:“夢到啥了,笑得春心蕩漾的,說出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袁牧野摸著大紅臉,辯解道:“沒有,老家伙又不正經(jīng)了,太熱了,你不熱嗎?”
袁士見袁牧野窘迫的模樣,哈哈大笑,問了個稀奇古怪的問題,“看見上面的蜘蛛了嗎?”
袁牧野說道:“樹杈上那個?”
袁士說道:“有一天,你像那只青蟲一樣被蜘蛛網(wǎng)粘住,你會怎么做?”
袁牧野反問道:“我為什么會被蜘蛛網(wǎng)粘住?你是不是又想說惹到蜘蛛精了,老師說了,世界上沒有妖怪,都是你弄出來的障眼法,還有,你上次買酒喝,買酒就買酒了,還說是從后山要的猴兒酒,后山的猴子會釀酒?又騙小孩……”
小時候的袁牧野嘴碎話多,逮著話頭叨叨個不停,長大后嘴不碎了,話也少了。
袁士一把捂住袁牧野的嘴,袁牧野猛地吞進去一個果子,“就你話多?!?p> 袁牧野也沒咂么出味來,啊啊大叫起來,“你給我吃的什么啊,上次就是這樣,竄稀跑肚了一整天,啊啊啊,謀害親孫子了……”袁
士壞笑起來,袁牧野心里更慌了,一邊干嘔一邊追上去要打袁士,袁士每每躲過,嘲笑聲更甚,兩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趕,驚得后山不得安寧,鳥獸飛散。
袁牧野從小到大,袁士提出了許多千奇百怪的問題,有的話都說不明白,袁牧野有的給出答案,有的他知道了,卻不知道該告訴誰了。
現(xiàn)在的袁牧野就像當(dāng)年那只青蟲,被多層蜘蛛網(wǎng)纏住,如同被縛的獵物一般沒有自由可言,沒人在乎他的想法,當(dāng)年的青蟲,現(xiàn)在的他,選擇了兩種不同的做法。
袁牧野咬破食指混著血液,點在眉間,一枚豎瞳緩緩睜開,以袁牧野為中心恐怖的威壓爆裂開了。
站在其身邊的云芝翎快速上后退,然后朝兒子大喊:“霍方,躲開!”正處于劣勢的霍方順勢倒飛出去,早已注意腳下傳來威脅氣息的山謠順勢甩向袁牧野,長棍勢大力沉,袁牧野整個人打飛到空中,滾落一地,他左臂斷裂,骨茬混著碎肉露在空氣中,鮮血順著毫無知覺的手臂流了下來,袁牧野冷汗直冒,痛苦的嘶吼響徹密林,然后沒了意識。
不過眉間神瞳仍舊亂射出一道道光束,無差別攻擊四周,碗口粗的巨大古樹攔腰斷開,一道光束擦著霍方的左耳而過,生疼不已,一道射穿山謠右臂,露出骨茬,另一道直搗心口,山謠快速閃過跌入山澗。
霍方趁敵病要其命,云芝翎攔下他,“方兒,有人追來。”
霍方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了,顧不得追悔,身化火光遠遁。
紫陌青遙遙看見光束刺破云霄,聲勢浩大,連百里之外的她懼怕不已,這道法術(shù)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她遠遠感應(yīng),山謠氣息起伏不定,臉色大變,不再隱藏身形,加速馳援。
周游霄狼狽的從火鍋店走出,取出千紙鶴細細感應(yīng),循著氣息追上袁牧野所在。
本來就猶如驚弓之鳥的外鄉(xiāng)人,木墩山這場架更讓其坐立不安,余興建和外鄉(xiāng)人被殺的事,公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是出錢又是賣人情的,才有了大家都算滿意的結(jié)果。
這不水還沒喝一口,屁股還沒坐穩(wěn),木墩山一連幾場爆炸,火光連天,瞎子都看的出來出大事了,公司又要賺一筆。
公司氣得跳腳罵娘,然后扭臉賠笑,此事公司也是剛剛知道,已經(jīng)派專人前往,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請大家稍安勿躁,如果有人私自去了,但凡有個萬一都和公司沒關(guān)系,不過我們推薦您一款最新的保險,給您更體面的飛升,最豐厚的利益回饋。
有幾個膽大不怕死的結(jié)伴去往木墩山,然后死了,死法參考劉重,有個命大的寶象國波月洞傳人沒死透,挖洞躲過一劫,跑了回來,不過也傻了,公司代為照顧,有群人又對這家伙起了心思,說不定能從她身上找到關(guān)于殺手的信息。
周游霄撥開腳下的灌叢,四下無人,陰風(fēng)隨耳,碎葉婆娑,夜梟輕啼,乳獸悲鳴,突然紙鶴停下,周游霄打眼一看。
袁牧野氣若懸絲,有氣出沒氣進,眼瞧著等會兒就得交待在這,袁牧野周身陰息加重。
周游霄點燃一張陽氣挑燈符,驅(qū)散陰息,地府鬼差見將死者陽氣漸盛,消失不見。周游霄取出藥瓶掰開元牧野的嘴倒進去藥液,卻見袁牧野舌下只剩半顆不到的藥丸。
周游霄愣住片刻,不由得搖頭苦笑,“好小子,干得好,干的好啊。”
周游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朝著山謠墜落的地方走去。
夜已過半,夜色退隱,東方泛起魚肚白,被黑夜掩藏的萬物開始顯現(xiàn)本色,木墩山谷,山謠盤坐山澗旁。
山谷內(nèi)像是爆發(fā)泥石流一般,圓潤如鵝卵石從中間斷開,斷足河蟹驚慌橫行,一只蟹鉗卡在碎石之中,仰肚青鱉四肢不寧,曳尾青鱗掙扎求生,一眾破敗殘墟,山石混著淤泥截斷山澗,濁水橫流,途經(jīng)山謠處,繞其身而走。
紫陌青飛速趕來,兩鬢散亂,見山謠已在療傷,空懸的心稍稍安定下來,隨即站在山謠身旁防范他敵。
夜已過天將明,目之所及,木石輪廓,大體可辨,忽然兩人身后的密林傳來窸窸窣窣聲。
紫陌青俏眉冷豎,怒目其間,祭起法器來個出其不意。
周游霄滿頭枯敗碎葉,衣服上沾滿蒼耳,周游霄丟下一個又粘上另一個,苦惱不已。
紫陌青見黑影將至,打出飛劍直取其項上人頭,
周游霄感到劍氣襲來,劍指一閃夾住劍刃,大喊道:“紫陌仙子,切勿出手,是我,小周啊?!?p> 紫陌青順勢牽引回法劍,卻斷了感應(yīng),
周游霄走出密林,法劍反手背在身后,
紫陌青嘗試幾次無果,開口便要追回法劍,
周游霄率先開腔,關(guān)切道:“紫陌仙子,你沒事可太好了,山謠真人怎么樣了,可無大礙!可恨小賊,盡使些陰狠毒辣的手段,將將坑殺山謠真人,還好山謠真人寶體有成,不然……呸呸,看我這張烏鴉嘴,山謠真人洪福齊天,實力強勁,斷不會折在這等小賊之手,我觀真人氣息平穩(wěn),定然無礙,可喜可賀,哎,紫陌仙子,臉色為何如豬肝一般,是不是受傷了?來,讓我看看,我多少會點兒?!?p> 說完就要起手搭脈,本來怒不可遏的紫陌青下了殺心要把眼前淫賊惡的手砍掉,這時山謠悠悠轉(zhuǎn)醒,沉悶咳嗽起來,黑血混著黢黑紅潤的肺塊吐了出來,山謠面色一陣潮紅,然后變成毫無血色的蒼白,
周游霄一臉關(guān)切,把劍丟給紫陌青,雙手攙住山謠,心疼道:“真人,可還安好,需要什么,能幫則幫,絕不含糊?!?p> 山謠見他如此仗義,不免老心甚慰,笑臉蒼白,“多謝三皇子掛念,老道已無大礙?!?p> 周游霄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紫陌青要告訴山謠這淫賊的真實嘴臉,
山謠打斷她,“那個小子,我們見過,來的那天街上?!?p> 紫陌青回想起來,“哦?!?p> 周游霄托著下巴,“哦?!?p> 山謠又說道:“那小子陰我一手,我之亦然,小姐,你可還能追蹤到他,現(xiàn)在殺將過去,必能斬草除根。還有公司的那小子,此子身上定有大秘密,也不能放過。”
周游霄連忙阻止,“萬萬不可,此事暫且放下,那賊子火法了得,一時間難以拿下,何況此間動靜不小,肯定有人前來,謹防黃雀啊。此外,公司小子現(xiàn)在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拿著誰吃虧,再說現(xiàn)在距離元歲開啟之刻已不久矣,你又身負重傷,待到彼時,空有一腔抱負,身有頑疾,得不償失啊,真人。更何況此子身據(jù)秘密,瞞過公司,差點傷到真人,可見此子身后高人蟄伏,萬不可觸其眉頭。三思,三思啊?!?p> 山謠聽得直點頭,心中有了決斷。
晨光微曦,鳥鳴獸吼依舊,昨晚的戰(zhàn)斗似乎并沒有波及這方生靈,適逢晚夏,晨露可見,一天中難得微涼清爽轉(zhuǎn)瞬即逝,陣陣蟬鳴伴著兩束手電光開始走向一天中新的階段。
易白紅潤的胖臉從灌從中露出,左右環(huán)顧,圓滾的身子也順勢走出,“老沈,應(yīng)該是這兒了?!?p> 沈墨從他身后走出,看向山谷四周,南北斷崖陡峭,東西溪澗橫穿,突發(fā)泥石流阻斷東西,溪澗上游被堵,溪水上漫,下游枯竭,魚蝦掙扎。
沈墨順著溪澗上溯,找到一堆雜亂的腳印,他蹲下打量,暗暗記下,又在不遠處看見燒焦的肺塊。
殘缺的河蟹被一團陰影籠罩,易白提起蟹鉗,晃動殘足螃蟹,“老沈,看出來什么門道沒?”
易白將其丟在河里,拿起相機拍攝山谷河澗,無論殘枝斷葉,無論泥濘碎石,
就在易白調(diào)焦對準(zhǔn)淤積石灘時,發(fā)現(xiàn)了一根細白的毛發(fā),大喊:“老沈,快過來,看我找到什么了?!?p> 沈墨正在觀察四周的腳印,推測腳印主人之間的關(guān)系,突然被易白打斷思路,神色僵硬的走過去,易白遞給他裝有細白毛發(fā)的透明袋子,說道:“像什么?動物的還是人的?”
沈墨拿起對著太陽反復(fù)觀看,聞了聞,又嫌棄的拿遠,“像是猴子的,這附近有猴子嗎?”
易白回道:“公司資料顯示,山里邊倒有群猴子,不過沒有這種……”
易白環(huán)視四周準(zhǔn)備繼續(xù)說,沈墨制止,“我知道了?!?p> 易白繼續(xù)去拍照片,記錄現(xiàn)場,
沈墨收起透明袋子,看向腳下的炭烤般的肺塊,再看向拍照的易白,然后將其踩在河灘,后又指著河灘一邊的腳印,讓他拍下來。
偶有晨光透過密集的枝葉,灑在林間,恍若道道光矛直插大地,林間冷寂,溫感毫無。
兩人像游客一樣上山下山,循著陽光走在蜿蜒曲折地臺階上,
沈墨在前,戴著墨鏡低頭前行,易白在后,拉緊背包,壓低帽檐,
一時無語,鳴鳥飛過,一追一趕,嬉戲打鬧,
易白問道:“老沈,最近忙啥呢,上次咱倆干完活兒,還沒好好喝一頓呢,怎么滴,今天有空嗎?”
沈墨抓緊登山杖,問道:“還在茶館?”
易白美滋滋,說道:“那可不,不在茶館我能去哪兒,我跟你說,明年開春,哥們兒就升到掌柜了。你呢,不會還是群演的化妝師吧,不是我說,你這天天沖在火線上,范九鼎就沒看在眼里?你也是,也不著急,一輩子干群演不是事兒?!?p> 沈墨點點頭,沒有多說兩只飛鳥停在松枝上,一左一右。
一只腳踩過河中央的鵝卵石,條條血蛇順著鵝卵石流到水里,慢慢化為河水消逝其間,
一條腿拖住另一條腿,緩慢挪動,鞋底磨損,后路一道道血腳印。
但凡走過,必將留下,陽光灑照之地,光束穿透血印,群狼嗅味,遠遠綴著,
東林吼獸伺機妄動,西山鳴禽聞風(fēng)意往,半死之人,禽獸競食。
獸足撲朔,身形閃動,禽翅凌空,爪翼斬風(fēng),山間禽獸竟對一個將死之人的敗血產(chǎn)生如此大的反應(yīng)。
袁牧野蓬頭垢面,滿頭豆大的冷汗,肋間血肉外卷,血流不止,他死死抓住露出骨茬的小臂,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家里還有人等著他回去。
走獸圓眸撲閃,利齒微張,飛禽豎瞳瞇縫,尖喙輕啟,蠢蠢欲動突然一道黑影閃過,拳鎮(zhèn)熊羆,腳斷虎尾,群狼退避,鐵棍穿鷹鷲,霎時,四下安靜,黑蚺卷鱗,傍地而走。毒蟲四散屁滾尿流。
袁牧野走遠,一只矮小的金毛猴子露面,笑了一聲:“老黑,再走一步,蛇膽泡酒?!?p> 黑蚺卷舌,急忙告罪。
四耳盤坐在“王”字上,剛才兇虎,此刻大貓慢慢站起,瘦虎架尤威,金猴踏王字。
四耳招過來大熊的頭,拍它的大腦袋,高興道:“今天我很高興,熊掌就先存你這?!?p> 大熊懼怕轉(zhuǎn)大喜,手掌合十告謝,“還有別整天對著東竹林的熊貓流哈喇子,人家都不正眼看你,惹急了她爹打你,我都打不過,犯不上,靈氣很快再次出現(xiàn),山間靈根又將大現(xiàn),多找找不比這強?”
林中禽獸聞之大喜,左右攀談,禽鳴獸吼一時間不絕于耳,
四耳吼道:“行了,有命找,還得有命吃,都注意點,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然,死一個就是死一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瞬間又安靜異常。
四耳收回鐵棒對站在樹上的禽類說道:“不小心打死幾個,別往心里去,等會兒回去埋了吧,別讓黃老三看見,不然又是一個也剩不下。”
站在樹下的黃鼠狼挪挪位置,跑到老虎身旁,垂垂手解釋,奈何沒有一個相信的。
四耳又說:“行了,走吧。”
鳥獸四散。
四耳驟然出手,一棒打死黑蛇,鳥獸突然停住,
四耳取出蛇膽,說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大的吃小的是規(guī)矩,誰也改變不了,問題是,你把人家一家全吃了,就過分了吧,兔子坳的一家,毛都沒剩下……”
四耳心里繼續(xù)說道:小兔子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大伙剛要走,四耳又說:“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隨便張揚了,都慫著點,尤其別惹人類,特別是這幾天,你們也都知道,我也不多說了,多注意點兒吧,記住我說的幾條,保住小命要緊?!?p> 竹屋坐北朝南,驕陽東起,透過竹林,雨汽將散,陽光氤氳,溫暖柔動,袁牧野走門前,模糊間,盛太平執(zhí)傘立門,青戈掛一盞幽燈,感覺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