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銀童子
望著乾坤八卦爐中熊熊燃燒的真火,老君久久的出神。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
稍稍睜大了一下眼睛,緩過神來,老君頭也不回的問道:“回來了?”
“嗯,許久不在,不知道祖一向可好。銀童給您問安?!?p> “呵呵呵,什么許久?也不過才幾天的功夫啊。”
老君笑著說道,自始至終,目光都未離開八卦爐。
“是,道祖。”
“人間的歲月不好熬啊。難為你了?!?p> “不敢。為道祖出力,是小徒福分。”
銀童子說完,老君愣了一下。
幾日不見,銀童子怎么像是老邁了許多。
連聲音也變得如此穩(wěn)重,穩(wěn)重到與他相貌完全不匹配的寡淡。
“童兒,你可是悟出些什么了?”
“沒……沒有。”
“沒有?”老君冷冷一笑。
“你知道,這通曉一切的本事,是世上最無聊的一重境界。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p> “小徒不明白道祖的意思,請道祖明示。”
“你我?guī)熗?,有話自然直說。其實別說你,就連我有時候,也想過一過凡人的生活。有時候這心里,還真是挺羨慕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生靈?!?p> “道祖不朽不滅,凡人望塵莫及……”
“得得得……”
也不起身,打斷了身后銀童子的話,老君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不是我說銀童,你這才下去幾日???怎么……怎么變得……”
扭著身子,斜著抬臉仰望著銀童,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復(fù)雜感覺涌上老君心頭。
銀童拱手而立,表情平淡,沒有一絲的波瀾。
前幾日到下界之前,還是一個歡蹦亂跳,喜憂都要立馬行于色的孩子。
一轉(zhuǎn)臉兒,竟像是變成了一個已過不惑的凡人。
“你這……”面對著銀童子現(xiàn)在這張臉,老君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銀童,你這怎么一點童真都沒有了?好端端的……怎么……”
實在不知道該找一個什么詞來形容銀童子。
這種平淡,分明透著幾分怨恨。
“是,這幾日忙些雜事,沒顧得上你,不過你是我的門下,難不成,誰還敢為難你嗎?”
仍舊不語。
銀童子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鄙夷的笑容,卻仍舊是淡淡的。
“你倒是說話?。 崩暇钡糜行┦B(tài)了。
“道祖,我能告訴周圍的人,自己是你的門下嗎?”
老君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望著銀童子,許久,他都說不出話來。
“到底怎么了?說吧。有我在,這三界之內(nèi),只要你說出名字,我都讓他入不了輪回。”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不得已,老君放了一句狠話。
“回道祖,不必了?!?p> “不必了?怎么就不必了?不必了你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是給誰看呢!”
“回道祖。都是些凡人,不比我。我還能回到這天上長生不老,可他們不行?!?p> 若有所思的停了一下,銀童子微微顫抖的嘴唇似乎想要魚貫出千言萬語,但都化作了眼睛里一閃一閃的星光。
“他們,已經(jīng)活的很不容易了?!便y童子深深的彎著腰拜過老君。
實在出乎預(yù)料。
不管銀童子經(jīng)歷了什么,站在老君面前,此刻他都不再是原來的那個童兒了。
這種超脫和豁達(dá),讓老君陷入了深深的震驚。
“誰?你說的是那些妖精嗎?”五官聚攏,老君皺死的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鞠躬,依舊沉默。
向前一步,走到老君身側(cè),銀童子緩緩伸出了一雙手。
手心里,關(guān)節(jié)處的老繭,還有剛剛才磨出的泛著亮光的水泡。
又一擼袖子,胳膊上不知道是刀傷還是劃傷,一道又一道的口子,還有結(jié)痂脫落后,透出粉紅色的大大小小的傷疤。
駭然!老君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整話。拿著浮塵指著這些傷疤,不停的顫抖。
慌亂的眼神,再也不敢重新落到銀童子臉上了。
本來該問問事情辦的怎么樣。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說不出口。
再問那些,就有點沒有人性了。
他可以迅速讓這些傷疤恢復(fù)成原來的皮膚,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已經(jīng)沒有這么做的必要。
銀童子的態(tài)度說明了一切。有一些傷,是抹不掉的。
哪怕修為再高,也都不行。
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自然也不能輕易施展法術(shù)。
銀童子需要像一個妖精那樣活著。所以這些傷疤他不得不經(jīng)歷。
對老君來說,無非幾日不見。
可對于銀童子,那是一段足以讓一個孩子成熟起來的時光。
就像所有下界的眾生,他們無法逃避,只能用自己的一切去面對和堅持。
活著。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活著。
活的大相徑庭。
“道祖。”語氣和緩的銀童子努力鼓足勇氣。
“什么事?”
“妖亦有好有壞,好的,亦是有情有義。”
一雙眸子之中粼粼的波光。
“這就是你要說的?”
“是!”
“嗨……”長長的一聲嘆息,低沉,徐緩。
不該派個孩子下去。
“道祖!”
“你累了!退下吧!”
耐心已盡,已經(jīng)料到銀童子要說什么。可現(xiàn)在不想聽他說,不能讓他說。
深深地提了一口氣,咬了咬牙,銀童子的目光之中顯出從未有過的倔強和堅毅。
“請聽小徒把話說完!”
“你?!”老君勃然大怒。
這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公然頂撞,拂逆自己的意思。
居然還是門下跟了自己許久的銀童子。
微微低著頭,不去看老君的臉色,回避著老君的目光,銀童子再次開口:“道祖,我想……”
“不許!”
“不許!不許!不許!”一下一下用力的在自己的胳膊上磕著拂塵,老君已近似嘶吼。
淡淡的,銀童子笑了。
那笑容,寬和,釋然,不念過往。
對比之下,老君倒更像是一個執(zhí)拗的頑童。
“道祖,您還是應(yīng)許吧。我已經(jīng)不再適合留在這兜率宮了。即便留下,也是空空的一具皮囊?!?p> 面對著老君的后背,他已然毫無懼色。
這不是商量,這是通告。
“小徒的道心已然不見,多留也是無意?!?p> “什嗎!!”猛然轉(zhuǎn)身,老君面色鐵青,表情猙獰。
“胡說八道!道心壞了?怎么就壞了!說!給我說清楚!”
銀童子臉上的笑容,竟然讓老君心生畏懼。
這么平淡的表情,此刻蘊含驚天之力。
“道祖,能否……”
稍稍的停頓了一下。
望著昔日熟悉的兜率宮,一應(yīng)場景都似昨日無異。
可夢醒了,最難騙的就是自己。
這一步邁出去,應(yīng)是萬劫不復(fù)了。
兜率宮的一切都將與自己無關(guān)。
時光在兩人的沉默中加速流逝,只定住了一張驚恐的臉,還有一張平和的笑容。
哽咽。
但銀童子還是倔強的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