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第一次知道母親的名字是在母親下葬時,第一次聽到父親的真名是在被審判所逮捕時。
他的父親陳澤一,仿佛是一個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人,審判所花了很多功夫卻查不到任何關于他的家庭、童年或少年時期的事情,查來查去最后也只查到陳浩這么個兒子。
母親那邊就好查多了,畢竟他舅舅是暮寒的教職工,中心域那邊有他完整的檔案。
“我查了一下,你們家能找到的姓許的人只有兩個。”夏至歪在兩米長的超大號泰迪熊身上,大口喝著陳浩買來賄賂她的奶茶。
“其中一個是你,呃,我算算啊,是你外婆的爸爸,就是你的外曾祖父,叫做許子義?!?p> 許子義,生卒年不祥,早年是朝洲著名殺手,外號十三指。關于他的記載極少,只知道他死于無義之戰(zhàn)一場相當慘烈的戰(zhàn)役中。
“我一開始以為記載這么少是因為你外曾祖父是個無名小卒,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我查錯了地方,他其實是個相當傳奇的人物,我從另外幾個教科書級別的著名人物里拼湊出了他的一生?!?p> 許子義的師父是夏昀,夏昀這個名字單拎出來大家基本都有點茫然,這個時候就要帶上他為人熟知的身份:勝利女神的爹、冥火女神的不孝子。他就是那種典型的明明很強但一輩子就是沒干件正事,導致沒有人將他尊為神所以知名度不高的人。
無義之戰(zhàn)的前期戰(zhàn)況并不激烈,大家都保留實力,一三五你進攻我防守,二四六我進攻你防守,星期天放假。在這樣輕松的環(huán)境下,作為夏氏一族族長的夏昀因為無聊根本不在最前線坐著,反而云游四海,到處收一些有一定潛力且中二的年輕人為徒,帶他們一起去各種遺跡冒險。
陳浩的外曾祖父許子義就是其中一個“有一定潛力且中二的年輕人?!?p> 也是在跟著夏昀冒險時,許子義認識了妻子夏六九。夏六九是夏昀的侄女、勝利女神的堂妹,在戰(zhàn)爭中期一度沖在最前線,是連狼族都畏懼的“赤焰虎”,最終死在冰冷的海中。
“這兩人有個女兒,就是另外一個姓許的,你外婆許六一?!?p> 許六一出生在無義之戰(zhàn)的中期,由父母的冒險隊隊友養(yǎng)大。她繼承了父親的殺手天賦,擅長用毒,多數(shù)時間都作為醫(yī)師在后方為戰(zhàn)友治療。
她最大的功績是二十三歲那年,與戰(zhàn)友合作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為戰(zhàn)爭結束奠定了基礎。
陳浩鼓掌大呼外婆牛批,同時也不忘問一句:“那我外公呢?”
“你的外公葉宸是那次任務的總指揮,他性格張揚但極為擅長防守,被稱作荒嶺神,是勝利女神的左臂右膀。審判所建立后勝利女神還打算給他第一審判的位置,但他拒絕了,帶著妻兒歸隱于鬧市,當了個普通上班族?!?p> 荒嶺神,這是實打實印在教科書上的人物,也是個被重點歌頌“淡泊名利”的人物。
他倒是淡泊名利了,他的子孫可就受苦了。
“他——媽的!為什么!他為什么要拒絕那個位置!他腦子有包嗎!”陳浩咆哮道。
夏至被他激烈的反應嚇得手一抖,奶茶潑到了熊身上,她“嘖”了一聲,揪起楚風翎的大衣下擺擦著那塊被奶茶弄臟的毛。
楚風翎:“……我會殺了你,我真的會,你不要逼我?!?p> 陳浩在房里跑了四五圈,勉強冷靜了一點。
荒鐵神死于偽神紛爭中,而搞出偽神紛爭的幕后黑手之一就是他的爹,陳澤一。
“所以我媽是嫁給了她的殺父仇人?”
“葉珊能不能算‘嫁’是個有點爭議的問題。就我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我更偏向于她是臥底。因為她在銀石城時用了偽造的身份,而且完全沒有和神都這邊的人聯(lián)系過。她本身是優(yōu)秀的幻術師,不排除她篡改了全城人記憶的可能性?!?p> 某種可能性在他腦海中成形,讓他剛剛冷靜下來的心又躁動了起來。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媽還活著?”他興奮地說,“她身體一直很健康,而且從來沒有人找到過她的遺體……”
“從來也沒有人找到過我媽的遺體?!毕闹链驍嗔怂?,“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從來都沒有人找到過他們的遺體,但也沒有人再見過他們。這種情況下更大的可能性是尸骨無存?!?p> 陳浩低下頭,掙扎道:“但是世界這么大,他們可能生活在某個深山老林……”
“你能找到她活著的證據(jù)嗎?找不到就當她死了,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他抬眼看向夏至,她的神態(tài)和聲音都極為平靜,看不出一點情緒。
但有些平靜過頭了,好像在壓抑著什么。他印象中的夏至應該是一個隨時都帶有一定情緒的人,盡管多數(shù)時候她顯露出的情緒都是“你是傻嗶”和“老子牛批”。
楚風翎放下漫畫書,靠在熊身上長嘆一口氣,道:“起碼你們回憶中一直會有個好媽媽,我媽只會給我下毒然后栽贓給別人,慢性毒烈性毒還得看她怎么編劇本?!?p> 陳浩同情地看向他,問道:“你媽給你下毒前會跟你說一聲嗎?”
“不會。你能體會那種放假難得回趟家吃個飯,沒吃兩口就開始嘔血,你媽笑瞇瞇地拍著你的背跟你說‘加油吐點內臟碎片出來,這把媽媽贏定了’的恐怖感覺嗎?”
“啊這……”
“還有睡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五臟六肺火燒火燎,一問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昏迷好幾天了,棺材都給我打好了?!?p> “還有逛個自家后花園突然七竅流血,醫(yī)生一查說這毒下了好幾個月了,遇到薔薇花粉就發(fā)作。”
夏至都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他說:“你天天被毒,你爹都沒覺得不對嗎?”
“誰知道呢,他那么蠢,不知道也不奇怪。不過……”楚風翎的聲音有些發(fā)澀,他自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停頓了一下,調整回了正常的聲音。
“不過知道的話,大概也不是很在乎,他就是喜歡看我媽裝模作樣的憤怒與悲傷,這也算是他們兩人的情趣了?!?p> 房間內陷入長久的沉默,因為沒有第四個人在,比慘大會就此結束。
陳浩一片片地掰開地上拼了大半的拼圖,夏至用吸管戳著奶茶底部的珍珠,楚風翎靠在熊身上撥弄著熊身上的毛;他們都專注得仿佛這是可以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yè)。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吃掉了所有珍珠導致實在沒事干的夏至。
“陳浩,剛剛忘說了,這么算我們倆是親戚哦?!?p> “啊?”
“你的外曾祖母是我太外公的侄女誒?!?p> 陳浩放下拼圖,開始在腦內換算輩分:“太外公……侄女……”
“簡單說就是,我們的外曾祖母是堂姐妹……雖然關系有點遠,但確實有點關系。”
“哦哦,那我是不是該叫你……姐姐?”
“誒!小老弟,有事找姐姐?”
“姐,最近手頭有點緊,借點錢?”
夏至猛地跳了起來,大力拍著楚風翎的肩膀,激動道:“我說什么來著!他知道后第一件事絕對是跟我借錢!我贏了!”
楚風翎“嘖”了一聲,不爽道:“你為什么不找她要個西南域副領主的位置?”
“……你倆是拿我什么反應打了個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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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因為全家都死得挺光的原因,夏至出乎意料地重視親情,陳浩說借錢就毫不猶豫地拿出了一張簽過名的支票和一份協(xié)議,表示要多少錢自己寫,協(xié)議保證他可以無限期拖延還款。
陳浩也不是什么貪心的人,想著能按期還清賠償金就行,便老實地在支票上填了二十萬。
夏至和楚風翎一左一右圍觀他在支票上畫零,同時在他耳邊重現(xiàn)天使與惡魔的低語。
夏至:“就只要二十萬嗎?機會難得,再多畫兩個零嘛!”
楚風翎:“真的要畫這么多零嗎?借個兩百意思意思算了吧?!?p> 心志堅定的陳浩依然選擇了二十萬,然后拿起協(xié)議隨便翻了翻,在最末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說吧!他根本就不會仔細看協(xié)議條款!”楚風翎揉了揉夏至的頭,開心道,“這次我贏了!”
夏至狠狠地瞪了他一樣,轉頭責怪陳浩道:“你是豬腦子嗎?簽協(xié)議前不應該仔仔細細看一遍,連標點符號都對一下嗎!我跟你講,有的你后悔的!”
“你們連這個都打賭了嗎!”
“對了,如果你選擇要當西南域副領主的話簽的就會是這份協(xié)議?!背L翎拿出另一份協(xié)議遞給陳浩。
陳浩接過協(xié)議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上面竟然寫著一行小字:冠以副領主之名,予超級實習生待遇,交錢上班,每天五百,為期三年,毀約者斬首。
他心中頓時騰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撿起自己方才簽的那份協(xié)議,仔細一看,上面竟然寫著“年利息68%,按復利計算,還款期限十年,逾期斬首”。
協(xié)議“啪”地掉在了地上,陳浩整個人陷入宕機狀態(tài)。
楚風翎笑著握住他空出來的手搖了搖:“重新認識一下,陳浩同學,我是你的債主?!?p> “……你算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