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城,陳浩的老家。
他沒有詆毀自己家鄉(xiāng)的愛好,但楓城著實不是什么好地方,八成的年輕人離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有一兩個高中生轉(zhuǎn)學(xué)到別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從五大帝國之一的臨天帝國轉(zhuǎn)學(xué)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島?”花辭斜睨了他一眼,“是她瘋了,還是你瘋了?”
“不排除她和我們一樣,是掉到里世界的‘玩家’。楓城啥都不好,就是風(fēng)水好。尤其是最近幾十年,擁有馭靈者天賦的孩子噴泉一樣嘩嘩的冒出來,朔邊行省每次要去首都參加比賽都會來楓城找人……不過我應(yīng)該是最優(yōu)秀的,因為我是唯一一個考上暮寒的。”
當(dāng)然,主要還是靠走后門。
但不是說嘛,后門和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如果當(dāng)初荒嶺神接下了第一審判的職位,別說走后門入學(xué)了,他指不定能和夏至一樣混個領(lǐng)主當(dāng)當(dāng)。
糊涂啊,外公,您可真是糊涂?。?p> 陳浩在心中一番悲嘆過后,低下頭繼續(xù)看起來趙海夢的檔案。
她檔案上父母信息和詳細(xì)地址那兩欄都是空的,備注框里則寫了一句奇怪的話:
受邪神蠱惑,需要凈化。
“這是什么意思?”陳浩皺眉問道,“這是她被投放到里世界的原因嗎?受邪神蠱惑……是指秩序神以外的神?還是指島上那些看不見的怪物?”
“我也不知道。但她的死證明了一點,在里世界我們這些外來的‘玩家’是會死的?!毙』ǖ吐暤?。
陳浩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感覺腦子亂糟糟的,心底一陣發(fā)慌。
難道說他們的任務(wù)是有時限的?他必須在期末成為全班第一,花辭也必須在學(xué)期結(jié)束前談成戀愛,否則就會像趙海夢這樣死掉?
還是說,他們在完成任務(wù)離開里世界后,在這里的身份會死掉?
不對,這都不是他心慌的原因,他心慌是因為……害怕?
他在害怕。
害怕手中的這份檔案,害怕上面星星點點的墨團(tuán)。
墨團(tuán)的形狀似乎刺激到了蟄伏在他腦中的糟糕記憶,讓他不自覺地發(fā)起抖來。
受邪神蠱惑,需要凈化。
邪神,凈化,趙海夢,楓城。
楓城,過去,鸚鵡。
邪神,楓城,鸚鵡,凈化。
誰才稱得上真正的神?
庇護(hù)惡人,懲罰惡人,審判惡人,定義惡人……
定義惡人的神是邪神……嗎?
趙海夢,楓城,凈化。
對了,“凈化”,快了,就快想起來了——
“都站著干嘛!回座位上去!”尖刻的咆哮聲打斷了陳浩的思緒。他回過神,發(fā)覺自己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
陳秀儀站在前門,臉都?xì)獬闪素i肝色。她惡狠狠地瞪著教室里的每一個人,手指了兩下,點起兩個人:“王三狗!徐桂枝!你們跟我來!”
兩名同學(xué)對視一眼,摸不著頭腦地站起來,走出了教室。
五秒鐘后,教室外就傳來陳秀儀上氣不接下氣的吼聲:“誰允許你們跟校長亂說話的!誰允許的!沒有教養(yǎng)!你們這種人出去就是社會的渣滓!還不如和A班那個姓趙的一起去死好了!”
陳浩這才想起自己給校長亂報名字的事,頓覺有些對不起這兩位同學(xué)。
他回到座位上,問同桌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我們還要去掃地嗎?”
“說是勞動周暫停,老師開會,學(xué)生先自習(xí)。在發(fā)通知前不要離校?!?p> 自習(xí)啊……陳浩瞟了眼窗外暴跳如雷的陳鹵蛋,覺得這個時候發(fā)揚蝸牛神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選擇,干脆往桌子上一趴,睡起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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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浩自進(jìn)入里世界來第一次做夢。
夢中的一切都籠罩著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他像幽靈一樣在霧氣中穿梭了許久,最終降落到一處破敗又熟悉的建筑前。
那是楓城的孤兒院,他在這里度過了自己7歲到14歲的人生,卻在審判所對他讀取記憶后,把在這里的經(jīng)歷忘得一干二凈。
他被霧氣推著穿過生銹的鐵門,走過被水泥封住的草坪,飄到了孤兒院側(cè)面的塔樓頂層的窗邊。
一個看上去與他同齡的女孩趴在窗臺上,雙目無神地眺望著遠(yuǎn)方。
她的手腳都套著沉重的鐐銬,汗?jié)竦念^發(fā)一縷一縷地黏在滿是塵土的臉上,胳膊上重重疊疊地烙著“異教徒”。
灰袍男子緩慢地踱步走到她身后,看著她傷痕累累的手臂發(fā)出了一聲嘆息:“我說過了吧,你應(yīng)該謹(jǐn)慎地選擇你所侍奉的真神?!?p> 女孩的眼珠動了動,只冷笑一聲,什么話也沒說。
“反正你已經(jīng)看到了,也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我就直說了。海夢,你是我們目前最優(yōu)秀的改造人,如果你能愿意背棄風(fēng)帆女神轉(zhuǎn)入我們的陣營,我可以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p> 他微微俯下身捏住她的肩膀,指甲戳進(jìn)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里緩慢地攪動著,用輕柔的聲音威脅著她:“好好考慮下吧,海夢。你的弟弟妹妹們都看著呢,你可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啊,怎么能走錯路呢?”
趙海夢閉著眼低著頭,不肯作出任何回應(yīng)。直到聽見灰袍男子離去,門上落鎖的聲音后,她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扶著封死的窗戶勉強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外面。
塔樓下的空地處有一群小孩正圍成一圈做游戲,一個小男孩站在圈外,仰頭看向塔樓的頂層。
陳浩順著趙海夢的目光看去,認(rèn)出那個仰著頭的小男孩就是自己。他的靈魂像是被撕成了兩半,一半回到了自己過去的身體里,另一半依然懸浮在窗前,以割裂的兩種視角繼續(xù)著夢境。
他看著趙海夢朝自己淺淺地微笑了一下,低頭看向了手上的鐐銬。
鐐銬做得很粗糙,與鎖鏈相接的地方翹著沒打磨平的鐵刺。她近乎癡迷地看著鐵刺,抬手用它劃破了自己的脖頸。
鮮血飚出,星星點點地濺在窗上,形狀和濺在檔案上的墨點一模一樣。
她捂著脖子側(cè)坐在窗臺上,大口地喘著氣,每喘一次氣就會有大股鮮血從指縫間涌出。她的嘴唇顫動著,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身體從窗臺滑落到地上。
一只白色的飛鳥撞破染血的玻璃,落在窗臺上,投射下的陰影蓋住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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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從座位上彈起來,椅子被他撞翻在地,他卻渾然不覺,推開課桌直奔花辭而去。
“我們的方向錯了!我剛剛終于想起來了,趙海夢是……”
花辭回頭,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向他瘋狂做著“快坐回去你個傻蛋”的口型。已經(jīng)跑到第一排的陳浩后知后覺地抬起頭,看見了站在講臺上氣得冒煙的陳鹵蛋。
“……老師,對不起,我睡迷糊了?!?p> 陳秀儀顯然不是很能接受這個說法,她口中發(fā)出像是水燒開時才會發(fā)出的嗚嗚聲,伴隨著他的名字一齊轟出:
“陳——浩——!你跟我出來??!”
他被陳秀儀拉上走廊罵了半小時,來來回回都是“沒有教養(yǎng)”、“社會的渣滓”這些話。陳浩這些天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最后還是路過的一位任老師實在聽不下去了,借口說找他有事把他拖走了。
“你們陳老師脾氣不好,現(xiàn)在又發(fā)生了這種事……她難免會有些過于激動?!比卫蠋煖芈曢_導(dǎo)著他,“她說的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每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p> 陳浩察覺到了任老師話中有些奇怪的地方,停下腳步,問道:“這種事是指趙海夢的事嗎?這和陳老師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哎,這……”
任老師是A班的近代戰(zhàn)爭史老師,對里世界這個“趙海夢”以及陳秀儀的了解絕對比他多,如果可以從她嘴里打聽到什么……
“你們這些學(xué)生啊……哎,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和陳老師剛剛?cè)肼?,我教B班,她教C班。她一直不喜歡老師這個職業(yè),教什么都是念課本,對學(xué)生也總是兇巴巴的,學(xué)生們也很怕她?!?p> “……”陳浩突然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耳熟。
“老師,這件事是不是發(fā)生在七年前,舊教學(xué)樓那邊?”
任老師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們都知道嗎?”
我當(dāng)然知道啊,因為這個故事是我編的啊草!為什么聽上去從一個謠言變成了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啊!
花辭從他們身后叫住了他:“陳浩!胡老師讓你去一趟基礎(chǔ)煉金學(xué)辦公室?!?p> “你可真忙啊?!比卫蠋熜χ牧伺乃谋?,“你們班的老師大都很不錯,好好學(xué)啊?!?p> 陳浩乖巧地點了點頭,想起自己要把全班同學(xué)成績拉低的事情,心里不僅感到一陣?yán)⒕巍m然這陣?yán)⒕沃怀掷m(xù)了兩秒鐘。
他拉著小花來到樓梯拐角,確認(rèn)四周無人后,低聲道:“我懷疑我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影響了里世界的故事線?!?p> 花辭流出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摸了摸他的額頭:“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趙海夢不可能是和我們一樣掉進(jìn)里世界的人,因為真正的她……在五年前就死了。還有我之前編的學(xué)姐的鬼故事,似乎也變成了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了。”
小花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巧合吧,你要真那么神,怎么不直接讓蝸牛開口說話呢?”
陳浩開口正要辯解一二,忽然聽見前桌的呼喊聲:“浩哥——?。?!”
“浩哥!快回班,我們是被蝸牛大神選中的人!我們要拯救這個世界,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花辭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轉(zhuǎn)頭對陳浩說道:“你要不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看的那個盜版美人魚男女主怎么在一起的?打敗惡龍還是巫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