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巴巴的身軀膨脹至以前的三倍，樹根脫離了木頭的限制靈活地擺動著，樹皮裂紋中呈現(xiàn)出巖漿般的紅黃亮光，“滋滋”地往外冒白氣。
陳浩提著無雨，面無表情地站在控制臺前。他現(xiàn)在不需要咬著牙以免笑出聲了，因為他確實笑不出來了。
此時他再抬頭看向祥章柱頂上，被姆巴巴用樹根堵死的入口，別說笑了，哭都哭不出來。
愉悅一時爽，愉悅完了發(fā)現(xiàn)錯失跑路的機會，留下來的就只有痛了。
姆巴巴盯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聲低沉破碎，混雜著木頭噼里啪啦的燃燒聲，仿若一個被丟到火堆還在自行演奏的破手風(fēng)琴，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會真以為我們會信任人類吧？”
陳浩一愣：“什么意思？”
“噢！我的朋友，當(dāng)然是字面意思，我們不會信任人類。事實證明，也沒有值得信任的人類?！?p> 他心中猛然騰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但還沒等他分析，腳下“轟隆”一聲，隱藏在祥章柱底部的齒輪轉(zhuǎn)動，抽出地底的靈力注入祥章柱。
濃重到幾乎實體化的靈力從祥章柱底部浸入，不斷升高，填滿祥章柱。
陳浩恍惚感覺自己被看不見的潮水淹沒，身體輕飄飄往上飛，眼前一片模糊，耳邊是姆巴巴沉重的呼吸和蘊含著怒氣的低吟。
“如果你按我說的擰三角形閥門，我的朋友，祥章柱已經(jīng)被毀了。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們的目的是毀掉祥章柱！樹人什么都知道，朋友——嗬！”它發(fā)出奇異的、干咳似的笑聲，“朋友，嗬！這個稱呼真是諷刺極了。雖然樹人會稱呼每個人為‘朋友’，但是實際上你們?nèi)祟悰]有一人配得上這個稱呼真正的含義?！?p> 陳浩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抬手轉(zhuǎn)化縈繞在身側(cè)的厚重靈力，重構(gòu)成三條水蛇，卷住花辭把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他扭頭見她的狀態(tài)一如既往地糟糕，并沒有因為祥章柱的變化而發(fā)生任何變化，頓時松了口氣。
姆巴巴抽出一條樹根蠻橫地朝他掃來，水蛇糾纏成一股試圖阻擋，卻被樹根一擊潰散。
陳浩在水蛇潰散的那刻當(dāng)即彎腰，躲過力道足以將他甩成飛餅的樹根，撈起花辭逃到姆巴巴正下方的樓梯部分。
空氣中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氣泡聲，靈力轉(zhuǎn)化為水，激蕩起浪潮，從四個方向擁向姆巴巴，如四只手攥緊它靈活的樹根，牢牢固定住。
四海擁，一個介于防御類和控制類之間的靈術(shù)。和夏至訓(xùn)練時，他因為這個靈術(shù)耗費靈力又多、讀條時間又長、靈活性還差，一直沒有使用。但現(xiàn)在正是需要限制姆巴巴靈活性的時候，充斥在祥章柱內(nèi)過于濃厚的靈力也免去了耗費靈力過多后繼無力的問題。
天澤之劍落下，將姆巴巴身上鑿出一道道缺口，缺口中涌出滾燙的巖漿，落在攢著姆巴巴的水幕上變成白汽，蒸騰得祥章柱內(nèi)一片朦朧。
陳浩扶著扶手探出半個身體觀察頭上一層的姆巴巴，操縱水蛇爬上樹樁，鉆進它的眼睛。
姆巴巴發(fā)出一聲嘶吼，他立馬縮回身，將靈力注入空間內(nèi)所有的白汽中，收攏凝實成霧墻，封住這一層。
他靠在墻上，緩了口氣，回想一下剛剛自己行云流水用出的那一連串靈術(shù)，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牛皮壞了。
花辭舉起沾滿膿血的手，輕輕扯了下陳浩的褲腿。陳浩回頭看到不知何時恢復(fù)意識的她，有些吃驚：“你沒事吧？”
話說出來他都想給自己一嘴巴，就花辭這狀態(tài)，怎么可能沒事。
她費勁地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說：“祝春神……不能殺掉它……”
“放心，我沒打算殺祝春神，但是霧墻上面那個跳腳噴火的樹人可能已經(jīng)殺死她了?！?p> 小花咳出半口血，搖頭道：“不是……我聽到了，祝春神的聲音……姆巴巴不能死，獾鴉部族……有所籌謀，姆巴巴知道?！?p> “……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姆巴巴打個半死，逼問出獾鴉部族的陰謀？”
花辭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眼皮一翻又暈死了過去。
陳浩還想再問點什么，姆巴巴已經(jīng)掙脫四海擁，龐大的身軀從樓梯上躍下，重重砸在霧墻上，滾燙的樹根撬動著霧墻薄弱的地方。
他扛起小花順著樓梯往下走，同時掏出通訊器試著聯(lián)系另外幾人。他可不覺得自己能打過姆巴巴，若是說要他想點什么陰損招數(shù)弄死姆巴巴他倒還可以努力努力，但打個半死外加刑訊……
專業(yè)的事還得交給專業(yè)人來做。
最先回應(yīng)他通話請求的是夏至，她那邊刀劍鏘鳴好不熱鬧，幾乎把她嘹亮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戰(zhàn)況聽起來比他這邊還要激烈。
“橘子，你在祥章柱里面嗎！”
“我在！我被姆巴巴騙了，扭錯了閥門，現(xiàn)在它跟在我屁股后面追殺我！小花剛剛醒了說祝春神告訴她姆巴巴知道獾鴉部族的陰謀，讓我留它半條命審訊！”
“去他媽的吧！”夏至吼道，“你別管她說什么了，這次事情比我們想的要復(fù)雜，參與進來的勢力太多了，我這點亂七八糟的祖蔭保不住咱！”
陳浩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那現(xiàn)在怎么辦，總不能直接跑吧？姆巴巴堵住了出口，而且小花身上的詛咒……”
“聽著，你擰錯的那個閥門是凝聚祝春神神力的開關(guān)，這個開關(guān)開啟后，祥章柱無法進行自毀。擰閥門的計劃已經(jīng)徹底失敗了，現(xiàn)在我們唯一的辦法是找到另一個承載祝春神神力的人，把花辭身上的詛咒轉(zhuǎn)移到那人身上。”
“你的意思是……”
“找到林陌青，把詛咒全轉(zhuǎn)移到她身上去！”
陳浩僅有的一點良心在他心底掙扎著，他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問道：“這個方法真的可行嗎？”
“絕對行，我可是詛咒方面的專家！”夏至頗為驕傲地說。
你確實是，他心里暗道。
樹根撕破已經(jīng)被撞得極為稀薄的霧墻，向他們抽過來。陳浩不再猶豫，抬手將靈力轉(zhuǎn)化為暗綠色的水流，圍住姆巴巴，組成一個長條形的箱子。
“青罡棺封。”
隨著話音落下，祥章柱內(nèi)半數(shù)的靈力被抽取、轉(zhuǎn)化，凝聚成棺蓋落下，封住姆巴巴。
姆巴巴沒有被裝進青棺的樹根萎縮化為灰燼，青棺安靜地懸浮于空，好像世間從未存在過這個東西。
陳浩推斷青罡棺封的維持時間可能比四海擁要長一些，但至多也只能封住姆巴巴一刻鐘，他必須在一刻鐘內(nèi)找到現(xiàn)任祝春神，把花辭身上的詛咒轉(zhuǎn)移到她身上，然后迅速離開祥章柱。
他從祥章柱頂端順著旋轉(zhuǎn)樓梯下來時仔細(xì)觀察過墻壁，沒發(fā)現(xiàn)任何暗門，祝春神應(yīng)該在祥章柱更底下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不過尸體應(yīng)該也是能用的。
他碾碎心底不斷蹦跶的那一點良心，給青棺外加護了一層四海擁，便不再猶豫，抱起小花往祥章柱底端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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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下走，周圍的景物越是詭異。腳下的臺階逐漸覆上層層泥土，蕨類植物擠在墻根，寬闊的芭蕉葉擋住壁燈的光，讓他們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叢林中。
陳浩不自覺放緩了腳步，他把頭探出樓梯，望著下面重重疊疊的暗綠色樹葉，終于想起一個最關(guān)鍵的問題：祝春神真的在祥章柱里嗎？
“嘿，小花，先醒醒，現(xiàn)在有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祝春神有跟你說她在哪嗎？”
花辭的睫毛動了動，喉間發(fā)出輕弱的低吟，血沫從嘴角溢出，嚇得陳浩即刻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別說話了！”
她顯然不太相信他這敷衍的說辭，仍然不斷嘗試著發(fā)出音節(jié)組成詞句。血沫從他的指縫間涌出，陳浩出神地凝視著手背上的血沫，一段破碎的記憶不適時地涌入腦中。
他看見尚是孩童的自己拿起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割破了一個小女孩的胳膊。女孩翻著白眼倒地抽搐，口中不斷吐出泡沫，從最初只是摻了點紅的白沫，到粉紅色的泡沫，再到花辭這樣的殷紅色血沫，最后泡沫消失，流出來的只有紅得刺眼的鮮血。
他不記得記憶中那個昏暗空曠的場景是哪里，也不記得那個死去的小女孩是誰，卻無比確定那個女孩是一個人造人，而“老師”們對這些死去的人造人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呼：失敗品。
一根藤蔓趁他沉溺在記憶中時悄悄松開樓梯扶手，伏在地面蜿蜒前行，纏住了他的腳踝。
陳浩悚然一驚，回過神召出無雨一劍刺穿藤蔓。藤蔓發(fā)出老鼠般的吱吱尖叫，松開他的腳踝縮了回去。
下一秒，附近所有的植物無風(fēng)自動，葉片搖曳發(fā)出尖叫。
祥章柱更底部傳出一個悠遠(yuǎn)而尖銳的聲音，如牙牙學(xué)語的嬰兒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好?！?p> 陳浩深吸一口氣，麻木地在心中計算這到底是他碰到的第幾株會說話的植物，以及如何一把火燒掉這些又長嘴又長眼睛的丑綠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