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獾鴉們雖然狂躁,但偶爾也能聽得進建議。
在夏至狂妄地甩著鐮刀,給出“人質”建議后,原本聚集成一團的獾鴉立馬兵分兩路,前來追捕陳浩和小花。
嚇得陳浩不管什么靈力消耗了,天澤之劍咣咣往下砸;小花也不管什么虛弱不虛弱了,兩條藤蔓一前一后揪著他們往窟窿里逃。
沒成想,外面聚集的獾鴉更多,仿佛蝗蟲過境烏壓壓一片。
追著他們從窟窿飛出來的獾鴉高鳴兩聲,盤旋在天上的獾鴉頓時全部調轉方向,朝他們俯沖下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西門讓及時出現(xiàn),撐起了保護罩。
頭鐵的獾鴉排著隊沖撞保護罩,卻連一絲裂縫都沒撞出來,只得改變目標抓走了蹲在紀神樹底下的胖小孩。
兩只獾鴉變成人形,押著小胖墩來到地下雨林,得意洋洋地說:“收回魄靈,解除靈術!不然這個孩子就沒命了!”
夏至回頭看見小胖墩,砍柴的興致當即去了大半。
她指著他,非常不理解地嚷道:“烤鴨,我說的是,綁個人質,不是讓你去撿垃圾!我像是那種會顧及垃圾性命的人嗎?”
說完,手起刀落,胖小孩的身體從中間豎切成兩半。
那兩只獾鴉變回鳥,各拖著一半尸體飛向天空,發(fā)出失望的“嘎嘎”聲。
陳浩站在窟窿邊緣,躲在西門師兄的防護罩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依據(jù)他對自己的了解,他應該感到憤怒、悲傷還有困惑。
他應該怒斥夏至草菅人命,質問她為什么要殺這個孩子。
可事實是,他站在這里,心中毫無波瀾,連慶幸都沒有,而是覺得理所當然。
自然只有他們這些從神都一起來的朋友才擔得起人質,這個連名字叫什么他們都不清楚的胖小孩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只能是垃圾了。
為什么要在乎垃圾的性命呢?
陳浩霎時間意識到,不知不覺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或者說,這才是他應該有的模樣。
他不再是那個破敗城鎮(zhèn)的孤兒,而是荒嶺神的后裔、幽谷戰(zhàn)神的弟子。
“理當如此?!彼哉Z道,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席卷地下整片叢林,穿過土壤投射到地上。冥死鐮拉開的空間裂縫仿佛饕餮的巨口,不知滿足地吞下所有。
怒吼的樹人、附著無數(shù)冤魂且來歷不明的神秘叢林、死到臨頭還渾然不知地拉屎的獾鴉、胖小孩的尸身還有祥章柱深埋在地下的底座,一切都沒入漆黑的空間裂縫中。
尚未被波及的獾鴉哄然而散,祥章柱失去平衡,倒進空間裂縫中。精純的神力從被裂縫切開的祥章柱中涌出,在接觸到外界的瞬間信仰潰散,轉化為普通的靈力。
這股龐大的靈力受到大空谷的吸引,晃晃悠悠地向深壑另一邊擴散,融入蒙蒙大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禱春森林充沛的靈力剎那間被抽干,腳下的土地變干龜裂,樹木肉眼可見地快速枯萎,隨后與祥章柱一同沉入空間裂縫。
等陳浩緩過神時,周圍已然變了一幅光景。
森林被空間裂縫挖出一個巨坑,只留陳浩等人站的位置和紀神樹保持在原水平線上,仿若幾塊從盆地中拔地而起的細長巖崖,看上去很是突兀。
祥章柱的殘骸靜靜地躺在坑底,空間裂縫只削去了它體積的三分之一,但神力已經消散,祥章柱失去了作用,碎裂成幾段。
楚風翎熟練地用漁網把虛脫狀態(tài)下的夏至撈了上來,傷痕累累的夏至完全不感恩地沖他比了個中指,咬牙道:“別以為老子不知道那道雷是你劈的。”
“你早說你知道啊,害得我畏手畏腳,只來得及劈一道下去?!?p> 前方憑空出現(xiàn)了一扇門,身披黑袍的交易神和北殷紅推門而出,懸空浮在盆地上。
北殷紅掃視了他們兩眼,顯然有些驚訝:“竟然都這么完整啊?!?p> 西門讓面色有些不虞,僵硬地扯開嘴角,剛要說話,交易神大手一揮,解除了蔽天結界。
“現(xiàn)在交易完成,你們可以隨時離開禱春森林,幽谷戰(zhàn)神也可以自由出入夢樂鄉(xiāng)。如果你們對交易還有任何疑問,請及時聯(lián)系我?!?p> 陳浩有點傻眼:“這事……結了?禱春森林沒了?”
“結了,沒了?!苯灰咨窈唵蔚卮鸬?。
“祝春神的傳承消失了,以后再也不會有祝春神了?”
交易神沉默了片刻,黑袍下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指向花辭,道:“祝春神依然存在,你便是最后的祝春神。只是當你過了長安境,才能運用這份神力。”
小花愣怔地點點頭,想了一下,又問道:“所以我是要留在禱春森林了嗎?”
“不,你還有機會,選擇拒絕成為祝春神的機會。年輕的孩子啊……不要以為這是饋贈,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千萬不要動用不屬于自己的信仰。趁著來得及,盡早離開這里吧?!?p> -
交易神不同于他們所見的其他真神,早在祂成神的那一刻,祂就用“自我”交換了“全知全能”。
現(xiàn)在的祂基本上等同于數(shù)學公式中的等號,是一個接近于概念的“人”。祂沒有私心也沒有秘密,祂的建議中肯純粹,值得一聽。
北殷和西門兩個領頭的商討了一下,決定在原地修整片刻就啟程回神都。修女此番讓他們來禱春森林的目的應該就是能夠自由出入夢樂鄉(xiāng),想來也不會太苛責于任務完成度。
話雖如此,他倆還是收集了一點祥章柱的殘骸,也算是給任務的一點交代。
夏至在和南宮通話過后,歡快地發(fā)現(xiàn)雖然自己損失了一大筆錢以及一堆天材地寶,好歹是把這事擺平了。就是回去得省吃儉用一段時間,還得去一趟夏氏一族“申請”點新的天材地寶。
楚風翎凝望著枯萎的紀神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陳浩蹲在冥死鐮削出的盆地邊,試圖消化“禱春森林的事情就這么結束了,他們要回神都了”這一事實。
他覺得這一切都結束得太過于倉促,倉促得近乎荒謬。
雖然他哪次任務都結束得挺荒謬就是了。
花辭走到他身邊,跟著一起蹲了下來,柔聲問道:“你不開心嗎?”
“也沒有吧,只是有點沒反應過來?!彼那挠糜喙獯蛄苛藘裳坌』?,她的臉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再過幾天應該就能徹底恢復了。
“成為祝春神的感覺怎么樣?”
“說實話,完全沒感覺?!彼龂@了口氣,“我甚至連祝春神的幻影都沒見到。”
“畢竟祝春神傳承了那么多代,那些幻影全部站在你面前的話……有點可怕吧?”
小花彎了彎嘴角,輕輕的說:“確實有點。真可惜,我還以為得到祝春神傳承的我終于可以和你靠得近一些了?!?p> 陳浩撓了撓頭,失落道:“我覺得魔魘神的傳承比祝春神還沒用,他啥也沒教我還拽得不行,還不如找楚風翎呢。雖然他也不教東西,但起碼他會說‘加油’。”
花辭眼神復雜地看向他,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么,僵了幾秒鐘,最后只是閉上嘴別過了頭。
結束了通話的夏至緊盯在這兩人身上,眼睛直放光。陳浩不解地看過去,她卻甩給了他一個“我懂你的意思,一切都包在我身上”的靠譜眼神。
他莫名感到一陣惡寒,慌忙低下了頭,暗暗祈禱他的好姐姐別給他整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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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回神都的列車上時,他做了一個夢。
更準確的說,是他誤入了小花的夢境。
夢中他處于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中,藏身于一叢灌木后。
花辭站在由五棵參天大樹組成的祝春神殿中央,包括蘭雅清在內的47位祝春神全都站在她身前,微笑著說出“抱歉”。
她們的幻影化為柳絮,飛出神殿,飛向森林各處,落在草地上,悄無聲息地消失。
陳浩注視著落到腳邊的那片柳絮如冰晶般融化,不免有些感慨。
這便是祝春神們最后的傳承了,什么也不留下就是最好的傳承。
他著實沒想到,歷經這么多年這么多事,所有的祝春神,包括蘭雅清這么個發(fā)瘋女鬼在內竟然能達成“毀滅傳承”這一個共識……
等等。
在花辭之前,總共有過47任祝春神,這其中并不包括蘭雅清這個被除名的祝春神。
可是為什么他剛剛只看見了47個幻影,還在那群幻影中看見了蘭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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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冷汗涔涔地從夢中驚醒,額頭撞到了上鋪,發(fā)出一聲悶響。
同包廂的乘客迷迷糊糊地嘟囔著表達自己的不滿,他卻無心去管這些,昏沉的大腦只留下一個問句。
消失的那個祝春神,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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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陰鷙的少年站在紀神樹下,撿起一片卷邊枯脆的葉片。記載在樹葉上的故事已經斑駁,字跡難以辨認,少年卻毫不在意。
他將枯葉湊到鼻下聞了聞,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呢喃道:“就是這里,她來過這里。”
少年扔下枯葉將其踩進泥中,再抬腳時,干涸的土地中竟生出一小株翠綠的草。
光翼自他身后展開,帶他飛離荒蕪的枯林,追逐那輛駛向神都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