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人意

　　宋清按照助理的要求把號碼牌寫上自己的名字摘了下來，然后像剛考完一場重要的考試一樣步履輕快的走出了房間。

　　馬志文早就等著了，見宋清出來，睜著一雙紅腫未退的眼睛也不說話，只向他比了個大拇指。一切盡在不言中，宋清回了馬志文一個笑，心里暢快了。

　　雖然宋清覺得十拿九穩(wěn)，但后面不一定還有沒有演技更好的，所以宋清沒敢讓自己對結果抱有太大的期待，至少這次演的很順利，他也對此沒有任何遺憾，這就足夠了。宋清寬慰自己，今天的這場試鏡，也算對得起這段時間對“程聞”的不停琢磨和被磨翹了頁腳的小說吧。

　　盡管心態(tài)端的很好，宋清還是忍不住想要跟周桐說說話，不局限說什么，哪怕無關緊要的“吃了嗎”“吃的什么”都行。宋清畢竟也是人，他其實也后知后覺的咂摸出來了點緊張，只不過這個緊張是慢慢冒出來的。

　　就像考試明明都是見過會做的題，考完了也感覺不錯，但沒看到成績就會越來越不安，只有成績下來的那一瞬間，甭管好壞，心才能放回肚子里去。

　　而且，前幾年宋清真的是聽過太多最后注定沒有結果的“回去等通知”這樣的話了，聽的他心里五味雜陳，都快聽出應激障礙了。不敢抱希望又不甘心拿到壞結果的滋味很差，即使他明知人外有人這個道理，也從不認為自己就是最厲害最棒的那個，可……

　　宋清在心里長長的嘆了口氣，嘲笑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實在過于患得患失。

　　“桐桐，我試鏡結束了。”

　　宋清跟在馬志文身后進了電梯，手機拿起又放下，最后還是沒忍住他膨脹的分享欲，事無巨細的什么都想跟周桐匯報。

　　“這么快呀！”

　　周桐可能在玩手機，信息回的很快。

　　“試鏡感覺怎么樣？”

　　看到周桐的回復，宋清繃不住的笑出聲，如果周桐這句話里的“試鏡”換成“考試”，就更有家長在校外等著考生完成答卷出考場那個味兒了。

　　“順其自然吧?！?p>　　即使在周桐面前，宋清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其實他很想說“感覺還不錯”或者“好多人被我?guī)нM戲里都哭了”這種聽起來讓人覺得他演技很好很厲害的話，但是臉皮薄的宋清不好意思，尤其在還沒有得到確定的答復之后，宋清更擔心事與愿違讓自己在周桐面前丟臉。

　　隔著屏幕，周桐似乎猜到了宋清的小心思，但她好心的沒有點破，只覺得這樣謹慎小心的宋清有些可愛。她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大姐姐一樣貼心的鼓勵宋清：“我相信你的實力，結果好壞不重要，試鏡通過與否也代表不了什么，你只要盡力拿出好的作品，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p>　　醍醐灌頂。

　　宋清自結束試鏡后一直蒙了一層紗布的心突然清明了。周桐說的對，他是個演員，自己覺得演的怎么樣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覺得你演的怎么樣。身為一個演員，他的責任就是盡量在每一部作品的每一個角色里，都付出全部的努力把角色演好，讓作品盡可能的無限趨于完美。這不僅僅是對自己作品的負責，也是對觀眾的負責。

　　如撥開迷霧見月明，宋清的初心在被周桐小心的拿布擦凈灰塵以后，再次光潔如初。

　　太喜歡你了，宋清對著周桐的頭像默默地在心里說，你怎么那么好，永遠像一個引路者，永遠能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點醒我。

　　“怎么了？”

　　見宋清如釋重負般眼眸清亮的長舒一口氣，馬志文狐疑的問道。

　　“沒怎么，就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覺得心里很開心?！?p>　　“是，聽出來了，語氣都輕快不少?！?p>　　宋清笑著沒搭話，神情自若，眉目舒展，儼然是將好心情掛在了臉上。

　　“小馬哥，一會兒能去商場旁邊的甜品店買些小蛋糕帶回去嗎？”

　　“行啊，你給影后買？”

　　“嗯?！?p>　　宋清上車后說了個地標建筑旁比較有名的甜品店名字，馬志文邊系安全帶邊調(diào)侃道：“我知道這個甜品店，我跟你姐熱戀期的時候經(jīng)常給她買，我身邊不少男性朋友也經(jīng)常給他們的女朋友買~”

　　“嗯……都知道那家的小蛋糕好吃……小馬哥，你再這樣我可就默認你同意我現(xiàn)在談戀愛了??？”

　　“哈！少唬人了你，你現(xiàn)在啊只能是有心無力，再等幾年吧，等你事業(yè)穩(wěn)定，等影后喜歡上你，我給你倆買小蛋糕！”

　　“行啊，一言為定?！?p>　　兩個人在車上就小蛋糕的話題討論了一會兒，馬志文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有個事情，一直想跟你商量來著。”

　　“什么事？”

　　宋清好奇的抬頭看向開車的馬志文，安靜的等他繼續(xù)說。

　　“關于以后……你現(xiàn)在資源已經(jīng)接上了，等現(xiàn)在拍的這部男三的劇放出來能立馬跟上綜藝和代言，如果岑導的《八月星河》你能成功拿下男二，未來肯定路會越走越順越走越寬，你有沒有什么想法？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還是簽公司？”

　　要是馬志文一直不提，宋清還真有可能一直不會想那么多。他還蠻適應現(xiàn)在身邊只跟兩三個人的狀態(tài)的，但確實，現(xiàn)在的確工作越來越密集，擔在馬志文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生活助理工作助理還有固定專門的司機肯定都要配上。出行的安保問題倒還不用操心，安保問題向來是合作方負責，拍戲的時候劇組的場務也會按需求分人過來幫襯著，可這不是長久之計，人多口雜說話做事也不是特別方便。

　　“幸好你提醒著，不然真到跟前又要手忙腳亂?！?p>　　“也是因為最近接到幾個有意向簽你的公司。”

　　嗯？

　　正好紅燈，馬志文回頭看見宋清聽到這個消息睜大眼睛張著嘴很驚訝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

　　“雖然不是很多，但我覺得這幾個想要簽你的公司很有眼光?！?p>　　“別這樣說……”

　　宋清有點害羞還有點激動，他看了看手機，發(fā)現(xiàn)自己又想把這個新消息告訴周桐了。

　　紅燈轉(zhuǎn)綠燈，馬志文專心致志的開車，把時間留給宋清，讓他一個人好好高興高興。

　　自以為非常體貼的馬志文是萬萬沒想到，自家這個不爭氣的發(fā)小兼手下藝人居然成了影后的專屬信息分享機器，有點什么事都要跟周大影后分享，像只忠誠乖順每天耐心等待主人回家的大型犬。

　　“桐桐！竟然有經(jīng)紀公司找到小馬哥想要跟我簽約！不可思議！”

　　“哪幾家經(jīng)紀公司的眼光那么好??？”

　　很快回信息的周桐窩在酒店懶人沙發(fā)里，與有榮焉的給宋清發(fā)了好幾個兔兔豎起大拇指的表情包過去。

　　“但是你別著急簽哦，后面肯定還會有開出條件更好的，買東西還要貨比三家，更何況簽約，更要謹慎一點?！?p>　　周桐白凈的小臉兒上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什么難題，過了好一會兒，她舒展了眉頭，翻了翻好友列表，干凈圓潤的手指頭猶猶豫豫的要點不點，仿佛心里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zhàn)。終于，只見周桐下定決心一般快速退出微信，唯恐慢一秒就反悔的返回了手機桌面。

　　她想再問一問齊玫愿不愿意重新做回經(jīng)紀人這個老本行兒。

　　“哎……”

　　“嘆什么氣吶？”

　　隨著“滴”的一聲周桐房間的門被齊玫打開，還沒見著人，先聽見了聲一波三折的嘆氣。齊玫笑著打趣周桐：“這氣嘆的，這么不歡迎我來？那我走？”

　　“別別別，別走呀玫姐~”

　　“好好說話別撒嬌?！?p>　　“玫姐玫姐，你來?！?p>　　“干嘛？”

　　齊玫也挑了個軟乎乎的懶人沙發(fā)像周桐那樣窩了進去，舒服的直讓人想睡過去。

　　“正事兒~”

　　見齊玫這就要閉上眼，周桐連忙坐起身推了推她，一小截細瘦白皙的手腕在陽光下不經(jīng)意的一閃而過，幾近透明，似玉做的一般讓人恍惚生出一點膽戰(zhàn)心驚來，怕一個不小心就能將那截白得發(fā)光透的動人的手腕給撞碎了。齊玫被周桐推了也沒睜開眼，她懶洋洋的發(fā)出幾個音節(jié)，勉強湊出個詞來：“嗯，說唄?！?p>　　周桐把手收回來，重新?lián)Q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進懶人沙發(fā)里，她躲在太陽照不到的陰影里醞釀了幾分鐘，清了清嗓子，做足了這一系列說正事前的儀式感，才說道：“盧凡又找我來著……”

　　沒聽著齊玫吭聲，周桐轉(zhuǎn)了個頭見齊玫仍舊閉著眼，但她知道她在聽，于是繼續(xù)道：“還是想拉你進他工作室的事兒，讓我做個中間人勸勸你。我這幾天也琢磨著跟你再提一回這事兒就算幫了盧凡的忙兒了，不過咱這幾天兵荒馬亂的，這事兒我就沒提成。今天宋清跟我聊未來是簽經(jīng)濟公司還是干脆組個工作室，我就又想起來你了，正好你又來找我，擇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既是幫盧凡再勸你一回，也是出于我自己想聽聽你的想法的意思，問問你，你怎么想的呀？”

　　房間里安靜下來，齊玫還是沒有動靜，周桐耐心等了等，就在她懷疑齊玫該不會真睡著了的時候，不沾絲毫困意的嗓音響起：“桐桐啊。”

　　“……嫌我煩了啊玫姐？”

　　“嗯。”

　　齊玫毫不猶豫的承認，周桐無奈的閉了嘴。

　　“但是你又說準了我的心思?！?p>　　片刻后，齊玫又低聲說道。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氣氛詭異的沉默起來。

　　“呼……”

　　齊玫吐出一口濁氣，她從沙發(fā)里站起身來，背著光走到周桐面前蹲下，伸手輕輕揉了揉周桐又細又軟的長發(fā)，然后不過癮似的又撥了撥她的劉海，最后停下來，就這么蹲著，靜靜地注視著面前這個在她心里跟她養(yǎng)出來的女兒沒什么兩樣的周桐。

　　周桐干凈細嫩的冷白皮即使熬了幾回夜也沒起痘沒憔悴，這是老天爺賞飯吃給的好底子，漂亮的大眼睛里盡是茫然之色，鴉羽般又密又長的睫毛半垂著，在臥蠶處形成了一小片弧狀的陰影。

　　盡管朝夕相處了近十年，齊玫也依舊會被周桐的美貌給驚艷無數(shù)次。

　　周桐被齊玫盯得發(fā)毛，她正準備說點什么緩解一下氣氛，嘴慢了一步，被齊玫捷足先登：“其實我有時候偶爾會想，我金牌經(jīng)紀人的成就和美名，到底多少是因為我真正有實力，又多少是因為我?guī)У乃嚾耸悄悖俊?p>　　“這是什么話？”

　　“知道嗎桐桐，在這個世界上尤其在娛樂圈里，美貌和名氣就等于敲門磚和通行證。我談資源總是比其他經(jīng)紀人更容易談下來，因為他們知道我?guī)У乃嚾私兄芡踔羷e人拍戲是去試鏡等著本子過來挑，你不一樣，你是刷臉免試的，本子從來都是由導演助理給你傳過來，像古代帝王選妃一樣擺成一排供你挑?！?p>　　“玫姐……”

　　周桐早就從舒適的窩里直起了腰，她覺得今天的齊玫有些奇怪。

　　“所以呀桐桐?！?p>　　齊玫眼神溫柔，眼底卻流露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悲傷。

　　“我確實想要繼續(xù)做一個忙忙碌碌的經(jīng)紀人，每天穿的優(yōu)雅精致在女強人的BGM里游刃有余的給手底下的藝人拉資源，享受小藝人的尊敬、到哪兒都被恭恭敬敬叫“姐”的虛榮和真假難辨的贊美、鮮花還有掌聲，最重要的，還有用不了幾年就能掙夠一套小房子全款的年薪?！?p>　　“那就……繼續(xù)回去呀玫姐，盧凡的工作室特別需要你，你不想去工作室的話，比星海計劃更厲害更有名氣的大經(jīng)紀公司也肯定樂意跟你簽約的呀?！?p>　　周桐急慌慌的想要安慰齊玫，不知怎么，她總覺得齊玫眼睛里有一些讓她覺得很難受的東西，她本能的不希望那些東西影響齊玫的情緒。

　　齊玫又扯出來個笑，她才三十多歲，正是事業(yè)的黃金期，她剛才跟自家小姑娘說想繼續(xù)做經(jīng)紀人不是假話?？墒?，那難以啟齒的顧慮齊玫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玫姐?！?p>　　周桐福至心靈，她伸出細白瘦弱的手握住隨意搭在腿上的齊玫的手，女孩子的手都是柔軟又細嫩的，齊玫的手干燥溫暖，比她的手稍微大一些。周桐把齊玫的手又握緊了一點，漂亮的眼睛跟齊玫對視，又喊了齊玫一聲：“玫姐。”

　　“干嘛~”

　　“你是不是害怕手底下的藝人不是我換成了別人，資源就沒那么容易談下來了？你是不是覺得，你金牌經(jīng)紀人的名頭是因為我才被叫了起來？”

　　連續(xù)的兩個問題拋出來，齊玫避無可避，終于無奈的點點頭，承認了心里的魔障。

　　“玫姐啊，你好笨?。　?p>　　“你這小崽子……”

　　沒等齊玫撲上來教訓她，周桐就端正了神色，她聲音放緩，一板一眼認真的有些嚴肅：“玫姐，美貌不光是敲門磚，在這圈子里還可以是道索命符，這些年要不是你真心待我護著我，我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還算不錯的樣子。而且你忘了我也經(jīng)歷過沒戲可拍的時候了么？我有一段年齡尷尬期，去戲里演女主的童年時期年齡太大，演主角人家導演又不放心我能扛起來收視率，那段時期是你幫我悉心規(guī)劃，我才能走得很遠。玫姐，我也不是一出道就有龐大的粉絲基礎，也不是一上來就刷臉進組隨便挑本子挑代言的呀，是你把我一點一點帶起來的，是你成就了站在頂峰的周桐。你能談資源談的那么順利固然有'三金影后周桐'的加持，可在'普通人周桐'前面的那些頭銜桂冠，都是你給我戴上來的，你是最棒的經(jīng)紀人，你金牌經(jīng)紀人的身份絕對毋庸置疑，你值得得到任何經(jīng)紀公司任何工作室最好的待遇。”

　　周桐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發(fā)著光，齊玫心里那團霧早就不知不覺被周桐三言兩語給趕走了。

　　真是庸人自擾，齊玫嘆了口氣，感嘆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竟然看事情還沒有周桐這個小姑娘看的透徹。其實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之常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