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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美人

第三十四章 造化弄人

花甲美人 風弄竹影 2175 2021-06-29 09:33:10

  朱馥梅昏睡了好幾個小時,醒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走廊里的燈光很亮,透過門上小窗撒進屋里,睜開眼睛稍一適應,便能看清房間里的一切。朱馥梅初時以為是在酒店的房間里,仔細一看,還有兩張床上躺著人。美蘭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趴在她床上頭枕著胳膊睡著了。她手一動,美蘭醒了,坐起來,臉俯在她耳邊小聲說:“醒了?都快把人嚇死了!”

  朱馥梅問:“這是哪里?”

  美蘭說:“醫(yī)院啊。你發(fā)燒都燒暈了,飯沒吃完就過來了?!?p>  “老裴呢?”

  “外邊聯(lián)椅上坐著呢?!?p>  朱馥梅下床,頭還有些暈。美蘭扶著她出來,見裴律師坐在藍色的聯(lián)椅上,抱著雙臂,頭靠在墻上,似已睡著。

  美蘭輕輕推推裴律師,裴律師以為是護士,急忙站起來。見是那兩人站在面前,對美蘭小聲說:“你把留置室里的東西拿出來,我們去醫(yī)生辦公室看看,要是沒事了,就回酒店吧。”

  醫(yī)生在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做了必要的檢查。又量了量血壓,說沒有太大的問題,用中醫(yī)的話講,就是急火攻心,西醫(yī)說法是因緊張腦供血不足,最近別再有強烈的情緒刺激,靜養(yǎng)一段時間。三個人就開車回了酒店。

  到了房間門口,朱馥梅對裴律師說:“你好好睡一覺,我和美蘭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電話叫你起床。”

  裴律師沒說什么,伸出右臂抱了抱她,就進房間去了。

  朱馥梅和美蘭進了房間,服務員已經給拉上窗簾做了夜床。插卡取電,換上拖鞋,朱馥梅取牙具刷牙,美蘭上廁所,坐在馬桶上說:“在醫(yī)院那會兒那么困,現(xiàn)在怎么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朱馥梅說:“我睡夠了,不困了。你得好好睡?!?p>  美蘭說:“洗個澡,困了就睡,不困咱倆就說說話?!?p>  這一折騰,感覺便如劫后余生,哪里還睡得著。兩人開著空調,蓋著薄毯,關上燈隔著一個床頭柜說著話。

  “你明天,啊,不是明天了,是今天,真回去拿證件來辦結婚證?”

  “當時有些沖動了?!?p>  沉默了一會兒。

  美蘭先開口:“是怕裴律師,復查結果有問題?”說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不不!”朱馥梅反駁得有些激烈。“是怕我自己。”

  美蘭說:“今天醫(yī)生說你是急火攻心,腦供血不足了,沒啥大問題的?!?p>  “不是因為這個?!敝祓ッ仿曇衾镉辛诉煅省!拔壹依咸锞褪沁@個病。現(xiàn)在裴律師又發(fā)現(xiàn)陰影,我覺得是我克男人,怎么他們兩個都這樣。”

  “梅姐!”美蘭聲音都提高了。“裴律師如果真有事了,一定不是你的原因。他在二十多年的婚姻里,起碼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壓抑中度過,這個我比你清楚!”

  “我說服不了自己。”朱馥梅扯了一把紙巾拿在手里?!翱磧商旌蟮膹筒榻Y果吧。要是有事,我盡快和他結婚,他活多久我伺候他多久,要是沒事,我以后再也不要見他了。”說完把毯子拉過頭頂,整個人縮在薄薄的毯子里,肩膀的抽動清晰可見。

  美蘭靜靜地看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隔壁的裴律師也睡不著。造化弄人這句話,以前他向來是不信的。可是現(xiàn)在,由不得他不信。他煙酒不沾,對二手煙也警惕有加,能躲就躲。如果肺真的出了問題,恐怕就是中醫(yī)說的“憂傷肺”,情志抑郁導致的。之所以信了造化弄人,是感慨二十多年在厭煩前妻中度過,連個頭痛腦熱都不常有,而今身邊有了一個漂亮、溫柔、善解人意的女人,說句矯情的話,是等到了一個理想中的妻子那種類型的女人,卻天不假年,讓他患上個說死就死的病。他對美好余生所有的憧憬,在醫(yī)生告訴他肺上發(fā)現(xiàn)陰影,需要復查那一刻,便一寸一寸地碎掉。傷感之余,朱馥梅聞聽他生病時的種種反應,又讓他心生慰藉,要求領證和急火攻心,無一不昭示著這個女人對他毫無保留的愛意,為了她晚年生活著想,自己不能拖累她,累垮她。他實在不忍心,可想放,卻又放不下。

  一堵連音都不怎么隔的酒店墻,卻把心心念念為對方著想的兩個人,隔成了對向行駛的復興號,在交匯的剎那,向著相反的方向呼嘯而去。

  失眠是一種有意思的病。應該睡的時候,要死要活睡不著,越躺越清醒,還不管冷熱都出汗;應該起來的時候,卻會在起床前的一個小時或四十分鐘,進入百般努力也沒進得去的夢鄉(xiāng),以至起來后總是感覺沒睡醒,頭昏腦沉。不說朱馥梅和裴律師,就連美蘭,第二天起來后,都是走路打晃,仿佛宿醉未醒。

  朱馥梅和裴律師各懷心腹事,又決意不肯告訴對方為其著想的種種思慮,見了面便有些目光躲閃。裴律師還好,朱馥梅是個已不年輕的女人,經此一擊,情志、皮膚都有些經受不起,整個人看起來面色有些灰敗,眼袋在黑眼圈的加持下,墜得原本杏仁一般的美目都松塌下來,肩背也不如以往挺直,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活脫脫地老了十歲。裴律師看在眼里,心知這個溫婉美麗的女人變成如此模樣,皆因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病,心里便如有只手探進去撕肉一般疼。他拿起一塊面包,在上面涂些黃油,又涂些果醬遞給她,動作輕柔,似含著告別前的傷感。

  朱馥梅抓住他拿面包的手。眼睛看著窗外,輕聲說:“我就住這兒,等復查結果?!?p>  美蘭站起來,說:“我給汪雨飛打個電話,在這兒陪你?!?p>  裴律師苦笑著說:“不用啊,出結果那天我過去。”

  朱馥梅說:“吃飯吧,不爭了?!?p>  兩天后結果出來了。是鱗狀細胞癌,單側,沒有轉移,比小細胞癌的預后效果好一些,惡性度沒有那么高??吹搅私Y果,朱馥梅反倒鎮(zhèn)定下來了,這兩天,她晚上躺在床上一直在百度這方面的知識,結果比她作的最壞打算,要好得多。她迅速做出一個誰也不能更改的決定:馬上結婚,可以不拍婚紗照,不擺酒席,甚至可以不舉辦婚禮,但是要馬上去民政局,把那兩本紅色的小本子領回來,她要在法律的見證下,以一己之力,把她以花甲的年紀、以少艾的心境愛上的男人,從病魔的手里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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