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律師鼓勵朱馥梅:“沒事的,就讓小汪出去學習一段時間吧。企業(yè)經營管理是有慣性的,只要不是要上馬新項目,平時的變化不會太多。你和美蘭都可以頂上,這都一年了,你們就是看,里面的門道也看熟了,更何況你們還都不是笨人?!?p> 朱馥梅說:“你對我這么有信心?!?p> 裴律師把她攬進懷里,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左臂,說:“你的身后不還有我嗎。小汪不在家這段時間,你和美蘭分一下工,一個管前,一個管后,把梅蘭妮、小吳都調動起來,給他們身上加些擔子。年輕人,誰都喜歡被重用,劃好道,別讓他們膨脹了去越矩就好?!?p> 朱馥梅“嗯”了一聲,伸出左臂摟住這個她愈加倚賴的丈夫。每天晚上臨睡前,他們都要這樣倚在床頭,說會兒話,兩個人仿佛都存了同樣的心思,要在老天給他們留下的剩余時間里,盡可能地說更多的話。要是哪個人必須要提前離開,那剩下的那一個,還會有許多的話可以回味。朱馥梅心里想,老年人的愛情怎么不管多美好,藏在最里面的,都是一語難盡的蒼涼。愛情中的年輕人可以滿懷憧憬地期待未來,老年人沒有未來可期待,有的,只是要珍惜當下。心里在胡思亂想著,眼里就掉了淚。裴律師薄薄的睡衣一會兒就濕了一小片,他右手捧起妻子的臉,用拇指一劃一劃地給她擦著淚,心里也隨著涌上悲傷。本來以為自己年輕幾歲,在以后的歲月里,可以輕松地呵護、照料妻子,卻不料自己先有了一個隨時可能到來的結局。他伸手從床頭柜上抽了幾張紙巾,輕輕地給朱馥梅擦掉眼淚,把自己濕了的眼角也按了按,就脫掉了被眼淚弄濕的睡衣。他把妻子輕輕地放躺在枕頭上,自己也躺下,拿遙控器熄了燈,將妻子的后背緊緊地貼在自己胸前。如果這樣抱著,能有一些反應,他今晚就用最溫柔的方式,再愛妻子一次。以后把握這樣的機會,他的身體可能要越來越力不從心了??纱蟾攀窍氲迷蕉嗄茏龅脑缴伲纳眢w比心情要平靜得多,就這樣摟著摟著,兩個人都進入了夢鄉(xiāng)。
年很快就過完了。正月十五吃完元宵,算一算,朱丹一家已經回來了二十來天,重慶啊,大熊貓繁育基地啊,這些必須要去的地方一個都沒去。朱馥梅和汪雨飛商量了一下,汪雨飛要上的學還沒開學,她還可以離開幾天,便和朱丹一起,把東西都收拾整齊了,準備先到成都去看大熊貓,然后租個車去樂山,看看那尊巨大的佛,看完就從樂山乘高鐵去重慶,在重慶玩兩天,轉道香港回美國,朱馥梅再從重慶坐高鐵自己回來。裴律師要開車帶她們去,朱馥梅不讓,怕他累著,只讓他開到成都,他自己去醫(yī)院復查,剩下的旅程打車就行了。裴律師拗不過她,只好答應。
去看大熊貓這件事對于妮妮和杰瑞來說,可以算得上是生命中的大事。他們以前也看過,但那是在一個不太大的玻璃房子里,大熊貓蔫蔫的,也不知是語言不通的寂寞,還是背井離鄉(xiāng)的愁緒,總之是有憨樣沒憨態(tài)。這次到大熊貓繁育基地,別說是那一家三口,就是朱馥梅,都是第一次來。這里的大熊貓是散養(yǎng)在一個很大的自然空間里的,游客可以沿著石砌的圍欄走,小路蜿蜒,路邊一側是青翠的竹林,另一邊就是深凹下去的大熊貓生活區(qū)域,里邊有模擬自然生態(tài)的丘陵竹林,只是比真實的場景縮略了一些。管理人員說,有時候走上一圈也不一定能見到一兩只,有時候能幸運地看到大熊貓家庭聚會,不但兄弟姐妹,就連表兄表妹都在,十來只聚在一起,有大有小。正說著,就看見三只大熊貓晃悠悠地過來了,白色部分的皮毛蹭上了泥水,有些臟。妮妮歡呼一聲,又發(fā)現(xiàn)離那三只不遠處,真的有家庭聚會,數(shù)了數(shù),有九只之多。其中兩只小小的,爬在樹枝上,還不時抓著樹枝蕩下秋千,傻萌傻萌的,看得妮妮都忘了叫。朱丹忙著用手機拍妮妮看熊貓的樣子,那邊杰瑞早忘了這娘倆,抓著手機自拍與大熊貓的合影。朱丹對媽媽說:“不虛此行?;厝ミ@爺倆能把今天說半年?!?p> 樂山大佛也叫杰瑞驚得合不上嘴,還有高鐵。杰瑞告訴朱馥梅,說他的爸爸媽媽聽說中國高鐵又快又平穩(wěn),都希望能來乘坐一次。朱馥梅說,我邀請他們過來,你回去就可以安排。杰瑞用手機拍車廂內外,拍他和岳母,拍自己一家三口,在視頻里說:“爸爸,媽媽,我中國的媽媽邀請你們來中國,來這里坐高鐵?!卑堰@些視頻在車上就發(fā)給了自己的父母。
送孩子們過了機場海關那道門,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朱馥梅這才覺出了累。她坐在機場大廳的聯(lián)椅上歇了一會兒,給裴律師發(fā)了條微信:
送他們過安檢了。你在哪里?
等了一會,裴律師一直沒有回復。她又給美蘭發(fā)了一條:
把他們送上飛機了,我坐兩小時后的高鐵回成都。老裴在成都還是在店里?
奇怪的是,美蘭也沒有回。朱馥梅的心有種慌慌的感覺。她直接撥了裴律師的電話號碼,語音回應是“暫時無法接聽?!彼男拈_始狂跳,又撥美蘭的號碼。美蘭接了。
“梅姐,我在成都?!?p> “老裴呢?我打不通他的電話?!?p> “梅姐,裴律師的復查有點小問題,他現(xiàn)在在檢查室里,不方便接電話。梅姐,梅姐?你不要擔心,我和小裴都在醫(yī)院里,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朱馥梅的手機差點掉下去。她緊緊抓住,手指的關節(jié)都攥得有些發(fā)白。頭有些眩暈,眼睛看前方,目之所及處只是些虛幻的人影在晃。她在心里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可不能倒下去,老裴需要我在他身邊,我要定定心,穩(wěn)住神,要乘最快一班車回去,可是,高鐵站在哪兒?離機場多遠?雖然他們是乘高鐵過來的,但是朱馥梅此時好像有些短暫的失憶,怎么記不起來了?
她深呼吸了幾次,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問詢臺離她不遠。她得過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