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給芝芝
七月八日,廣東熱風陣陣,光禿禿的街道地面上,少數幾片蒼綠色,尖銳的蟬鳴都劃不破悶窒的空氣。
沈續(xù)坐火車趕了幾天路過來,趙岳都有些受不住了,整個人已經虛脫了。
他們買的是三等車廂的票,列車里人頭攢動,孩子的哭鬧聲,大人的叫罵聲,還有人帶了雞鴨,一片哄臭。
沈續(xù)倒是坐得端端正正,好似絲毫不受影響,只低頭靜靜看手里的書。
可是在抵達廣東這一天,他已經臉色發(fā)白,完全沒辦法吃東西了。沈續(xù)在旅館吐得天翻地覆,吐到后面沒東西可吐,全是綠色的苦水。
趙岳嚇得不行,想著急忙去找醫(yī)生,卻被沈續(xù)攔下了。
“我沒事?!鄙蚶m(xù)的胃痛得抽搐,他扶著墻,腰弓得像一張壓彎的弩,手在發(fā)抖,唇色都白得嚇人了。
“先生,您……”趙岳不理解,剛想開口勸,卻直接被沈續(xù)打斷了。
“我說了我沒事?!鄙蚶m(xù)低聲開口。
趙岳實在是不理解,麗都經營狀況良好,除去已經預算好的軍火費,明明還剩了一大筆,何故這樣呢?
沈續(xù)慢慢直起身,背靠在輪椅上:“明天約見克萊德先生商量軍火的事,今天下午我還有事,你不用跟著我。”
“您都這樣了,還要出去干什么?”趙岳急道。
“買點東西,很重要。”沈續(xù)說著,已經推著輪椅出了門。
趙岳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坐下來嘆氣。
沈續(xù)推著輪椅走在大街上,旁邊有不少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指指點點。他向來已經習慣,只是略彎著腰,忍著胃里的抽搐艱難而快速地推動輪椅。
走了很長一段路,沈續(xù)頭發(fā)和背后汗得全濕,終于看見路邊那家首飾店。
他喘了一口氣,不適感鋪天蓋地,已經有點呼吸不順暢,胸口堵悶,他皺眉,手撐著輪椅扶手,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在灼熱的烈日下,沈續(xù)慢慢走門里去。
可能是由于天氣過于炎熱的原因,店子里基本沒有顧客,幾個店員坐在一處,見沈續(xù)這幅模樣進來,都有些皺眉。
“怎么回事?”
“來買東西的?”
“也不像啊。”
沈續(xù)一身狼狽,但他在柜臺前卻看得很認真,沒人過來招待他,他也沒在意。
他看得很快,像是在找什么似的,看了一圈,他也沒找到,這才抬頭問道:“最近新款的那只鐲子還有貨嗎?”
他抬起頭,一雙眸子直直地看過去,他臉色慘白,還有幾分駭人。
“……有倒是有,但是,那價格,怕是有點貴,先生。”那店員眼神里有幾分輕蔑。
“請拿來我看看?!鄙蚶m(xù)說。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摞大洋,放在柜臺上。
那名柜員一看見這一大摞洋票,頓時臉色就變了,連忙支喚人去拿鐲子。
沈續(xù)看著她們把鐲子捧過來,小巧的金鑲玉,圖案是一對極小極精致的龍鳳,那金絲勾勒著,漂亮極了。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對龍鳳,粗糙的手指和這漂亮的小玩意兒格格不入。他又小心地把鐲子放下:“包起來吧?!?p> 店員們越發(fā)喜笑顏開,其中一個過來討巧道:“先生是送姑娘嗎?”
這對鐲子圖案是龍鳳,一般都是情侶買了送給對象或是夫人。
“先生想必很愛夫人,不如瞧瞧我們的戒指,有一款新出的,特別漂亮,賣得特別好?!?p> 一對晶亮的鉆戒也遞到了沈續(xù)眼前,他有些恍惚。
——真漂亮。
芝芝的手又白又細,戴上一定更漂亮。
璀璨的鉆戒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沈續(xù)卻覺得自己還不配買它。
哪怕他愛她入骨,他也還沒有這她的資格。萬一他功不成名不就,還拖著這樣的一副破爛身子……
他看著那對鉆戒,忍不住伸手,指尖輕輕觸到那顆鉆石,他垂眸,又到底還是放棄了。
“不用了,把鐲子包起來吧。”沈續(xù)道。
胃里的抽搐感越來越痛苦,那名店員應了聲好,麻利地把鐲子包好,遞給沈續(xù)。
他把那鐲子小心地護在懷里,又慢慢出去了。
沈續(xù)一回到旅館,嘔吐感終于忍不住了,他撲到洗手臺前,一邊抽搐一邊吐。從喉管到口腔,都是只有一片發(fā)澀的苦味,他臉色白得不像樣,抓著洗手臺邊的手用力得指節(jié)發(fā)白。
“先生!先生!”
趙岳聽見動靜急忙出來,一眼就看見已經不成人樣的沈續(xù)。他急忙跑過去:“我就說得叫醫(yī)生,我現(xiàn)在就去?!?p> “不用,別去……”沈續(xù)低聲道。
“您這樣……”
“沒錢了?!鄙蚶m(xù)說。
“沒錢了?但我們明明……”
“買了點東西用完了?!?p> 趙岳簡直不敢置信,不知道沈續(xù)去買了什么。他眼睛尖,沒一會兒就看見沈續(xù)懷里的盒子。
——是,首飾盒?
“您買首飾去了?這首飾,難不成還比您這身體重要?!”
“特別漂亮?!鄙蚶m(xù)指尖輕輕撫上首飾盒。
——有一對兒龍鳳呢……一對兒,多好啊。
他之前在北平報紙宣傳欄就看上了,還是新款限量,只有廣東有貨,就想給芝芝,今天怕限量款賣完了,就有點著急。
“給督軍小姐的?”趙岳猜道。
沈續(xù)點了點頭:“你放心,我留了車票錢。”
趙岳說不出話,沈續(xù)推著輪椅進了房間,把它壓到了行李箱底下,小心又慎重。
趙岳重重嘆氣。
果然又是給他心肝寶貝!
好在第二天談軍火竟然異常順利,竟然很快就談好了,趙岳心驚膽顫上了三等車廂,不出其然,等到北平,已經整個人都不行了似的。
姚芝本來正在屋里看書,沈續(xù)那邊院子突然有人喊她。
她探頭去看,只見一名陌生男子站在院子里,一臉焦急。
趙岳本來只是想試試,他只是聽沈續(xù)說過他和那位督軍小姐是鄰居。在看見少女那張臉的時候,他頓時就能理解沈續(xù)了。
半面芙蓉裊裊開,這么漂亮的姑娘,愿意就這么跟著你,誰舍得不疼呢。
他把大概情況說了一下,姚芝頓時就急了。
那漂漂亮亮的嬌嬌女,居然幾步跳到圍墻上,直接跳了下來。
趙岳都被她嚇了一跳。
“沈哥哥人呢?”姚芝急急地問。
“啊……房里,房里?!壁w岳伸手指著沈續(xù)休息的臥室。
姚芝幾步跑過去,推開那扇破爛的木門。
少年閉著眼,好像在休息,一張臉已經完全沒了一點血色,薄唇緊抿,毫無生氣。
姚芝眼睛發(fā)酸,連忙先拿出銀元,反過身囑咐趙岳快點去找醫(yī)生。趙岳連連應好,幾步急忙沖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