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言靈②“言出必行”

　　恩福爾.特特里，他的靈魂印記是“語言”。

　　他是一個能真正做到“言出必行”的魔法師——不是他去“行”，而是這個世界會因為他的話語發(fā)生變化，原本無罪的人會因為他的一時暢言而面臨牢獄之災；本應能健康成長的生命，也可能因為他的話語而直接死亡。

　　得天獨厚的靈記，讓他在童年玩伴中獲得了極高的地位，別人崇拜他、懼怕他，有時候還會有求于他。

　　就連高高在上的云中界君主，也欣賞當時還是小孩的特特里所具備的潛力，早早給他定下了一個直屬使者的位置，待他成年并順利通過幾次魔法等級考試，他就是一位名正言順的大天使了。

　　這樣的一位天之驕子，在稍微長大了些后，必然需要踏出小時候建立的舒適圈，去認識更多的人。

　　他本以為，受人崇敬的生活能繼續(xù)過下去。

　　然而，到了新地方后，他發(fā)覺周圍盡是陌生的同齡人，大家都有著相類的脾性，誰都不會認為誰了不起。

　　他們不知道“語言”靈記的威力，除非特特里展示給他們；而一旦特特里證明自己的能力能讓假事成真，那些同齡人就會開始打他神奇靈記的主意，要求他去做各種事情。

　　或者，他們就會用各種推測來否定他的力量，對他的各種說法都表示不信，還會聯(lián)合其他人來孤立他。

　　特特里當然能用靈記力量改變這些人的想法，強行讓他們成為自己的“朋友”，跟隨自己、歌頌自己、崇拜自己、服務自己……但他不屑與這些人交友，所以，他開始用靈記的力量來詛咒他們。

　　處在成長期的孩子，將心中全部的惡意都灌注到了身邊的同齡人身上。

　　第一天，有人在學習魔法的過程中，遭到魔彈反彈打折了腿。

　　第二天，有人遭魔光糊臉，幾乎毀容。

　　第三天，有人在前往魔法學院的路上，失足從云層上的豁口墜落，幸好在還未落至下界時被巡邏的使者救下，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死亡。

　　真是有趣啊，特特里想著。

　　不用自己動手，那些譏諷自己的人便會得到報應。

　　在惡意的熏陶與詛咒的不斷成真下，特特里的能力愈發(fā)強大。

　　他已經(jīng)不用刻意去想“我要詛咒你”“我要讓這件事成為現(xiàn)實”，平日的無心之言也會瞬間變?yōu)槭聦?，他依靠這個力量，成功讓一些煩人的家伙“有多遠滾多遠”“再也別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之后，便是“原地爆炸”“全家遇難”這種惡毒的話語，被他當作懲罰，一一在所有挑釁他的人身上成為現(xiàn)實。

　　在暢所欲言的過程中，他從來沒后悔過自己的話語釀造出了怎樣苦痛的結果——反正，那都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痛苦的都是那些討厭的人，不是么？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懼怕，是在結識了真正對他好、不忍看他繼續(xù)墮/落的“朋友”之后。

　　那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他們彼此是發(fā)小，又都生活在教育良好的家庭中，都是性格純真善良的好人。

　　一個名為費希，生來就患有某種家族病，無法被魔法醫(yī)治，所以身體一直很衰弱。

　　一個被稱為埃爾特，他的魔法天賦十分優(yōu)秀，身體條件也超乎常人，且和特特里一樣，是大天使的內(nèi)定人選。

　　他們目睹特特里施展了一次能力，詛咒了某個仗勢凌人的魔法師后，便相信了特特里所陳述的一切。

　　隨后，他們又得知了特特里遭遇的各種離譜事情，以及他所作出的應對——兩人便費盡心思地想讓特特里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告訴他世上不止有那樣的人。

　　“他們只是圖個嘴快，很多時候腦子都沒跟上?！?p>　　“……別和那種人過不去。”

　　“…………”

　　“特特里，你看，只要你把力量用對地方，世界上還是有很多愿意接受你、信任你的人的?！?p>　　他們勸說特特里用靈記去做好事——比如讓鄰家老奶奶死去的花變成“只是蔫了，澆水就能活過來”；讓診斷病重的理想家變成“誤診，其實還很健康”；讓還未傳入當事人耳中的噩耗變得不存在，讓不利于民眾的政策從來沒誕生過……

　　小孩子間商量出的想法，只是針對一些小事。

　　而就像當初特特里用詛咒來對付生活中遇到的煩心人煩心事一樣，在費希和埃爾特的引導下，他用“語言”解決了周圍許多人生活中的煩心事——當然，是往好的一面。

　　然而，特特里的脾氣卻不會輕易被改變。

　　有時候，他的想法會與費希二人的心意相背。

　　他認為一些事無需解決，有些人不應得救。

　　費希和埃爾特卻用寬容的心態(tài)對待每個人，他們認為所有人都能應到救贖，罪惡會在靈魂踏入轉(zhuǎn)生之門前得到清洗——前提是，必須要給有罪之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生活中一些稱心的小契機，有時候就能改變一個人的悲觀想法，制止他去作惡。

　　“你可以用語言做到這些事?！辟M希告訴特特里，“這樣一來，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潔凈、美好。”

　　“你看，這也不過分呀，就是讓倒霉的人運氣變得正常，讓郁悶的人遇到開心的事情……改變這一點小事就能讓世界變好，那為什么不去做呢？”

　　“做這些事的人又不是你，費希?！碧靥乩锉硎?，“他們都是與我半輩子打不成交道的陌生人，我為什么要費心照顧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未來？”

　　“因為你能做到，有且只有你。”坐在輪椅上的費希這么對他說道。

　　類似這樣的對話，在他們?nèi)叩南嗵幹?，發(fā)生過許多次。

　　有時候，是他與費希議論；有時候，是他與埃爾特爭辯；有時候，他同費希、埃爾特二人商討這么做的價值和意義……兩個與他理念有別的同伴，不知不覺的，特特里有些受夠他們了。

　　小孩子的友誼間，總會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開始鬧別扭、起爭執(zhí)。

　　而就在一次爭辯中，那天心情不好的特特里氣急敗壞地指著費希，說出了他后悔終生的話語。

　　那句話很簡單，無非是一句“去死吧你”，完全是因為吵不過對方后，不過腦子說出來的無心之言。

　　在費希和埃爾特二人的影響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這種惡毒的話了，這次，僅僅是“揭露本性”罷了。

　　那時候，他甚至分不清心中第一時間產(chǎn)生的，是詛咒他人的快感，還是傷害朋友的悔意。

　　“費希！”

　　待驚恐萬分的特特里撲到費希面前時，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已經(jīng)斷了氣。

　　“費希還活著！”他指著那具逐漸變得冰冷的身體，大聲喊道。

　　但是，費希并沒有重新睜開眼睛。

　　也許是他之前通過詛咒的形式使用了太多次靈記，導致這份力量往詛咒的方向特化；也可能，只是已逝之人無法輕易復活——尤其是在這極其靠近轉(zhuǎn)生之門的云端領域中。

　　費希的靈魂一離開他的身體，估計就直接被轉(zhuǎn)生之門的力量吸引，前去踏入輪回了吧。

　　“費希！”趕來的埃爾特震驚于他眼前的景象。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對不起，埃爾特，對不起，費?！?p>　　親近之人的死亡，讓他體驗到了過去被他詛咒的那些人的痛苦。

　　那些人也僅僅是說了些話，也許是無意的，也許只是看他陌生，與他打趣……真正對陌生人展露惡意的，其實很少。

　　可特特里意識到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而他的報應，也在費希死亡的那刻，降至他的身邊。

　　有時候，想改變一個人，只用發(fā)生一件事就夠了——對特特里而言，確實如此，而且這件特定的事情也很簡單，不過是友人的死亡——還是被他親手殺死的而已。

　　感受到“語言”之力的特特里開始懼怕自身的能力，他害怕這種報應還未結束，何況，在費希死后，埃爾特也再未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過，于是他的恐懼更甚，擔憂是否是自己的一些日常碎碎念，又害死了剩下的那位友人。

　　特特里決定遠離他認識的所有人，去到一個無人關心他、沒有人會聽到他說話的地方——去下界。

　　這還不夠，他認為唯有管好自己的嘴，甚至是封閉它、毀滅它！才能阻止更多的悲劇發(fā)生。

　　就這樣，恩福爾.特特里迅速履行了自己的想法，他隱姓埋名離開了云中界，來到麥格王國，去了很多地方，嘗試過隱居，嘗試過給自己施展啞巴魔法，或是灌致啞的煉金藥劑……事實證明，過去喜歡暢所欲言的他并沒有勇氣讓自己一生都不說話。

　　恩福爾.特特里是一個懦弱的人，唯有懦弱者和無能者，才會把語言當作可以濫用的武器，然后在意識到犯下錯事無法彌補后，用“遠離以保他人安全”來美化他的逃避行為。

　　又過去了數(shù)年，慘痛的記憶化作多年的噩夢，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

　　特特里來到了位于商業(yè)街的一家小面店——很久以前他無意間說了句“這里的食物并不好吃”——開始了他的打工與贖罪生活。

　　盡管抗拒使用靈記力量，但他依舊能說話，能回應認識的那些人……他用讓自己成為“普通人”來懲罰自己，縱使這種“懲罰”比起費希的死亡而言微不足道。

　　…………

　　“他來找我了啊。”特特里想，“他會怎么做呢？”

　　那個他在年幼無知之時，用自己特殊的靈記害過的人，成為了他從云中界逃到下界上后這十幾年生活中的夢魘。

　　他曾幾次在那個自己的夢境中看到了那個十幾年前便已經(jīng)死去、可在他心目中不會放過他的人，雷丘的“預言”也讓他整日整夜惶恐不安。

　　現(xiàn)在那個人真的找上門來了——

　　“不用害怕。”好似看出了他的恐慌，金發(fā)的天使溫和笑道，“我不是費希?！?p>　　“……什么？”

　　“費希已經(jīng)死了，不是么？當然，奇跡的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但被言靈詛咒的人，就相當于遭到了圣潔力量凈化，就連靈魂都早已不存在了。

　　“他是不可能再出現(xiàn)的，你應該知道。”天使抬起一只手，就像在解釋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不過。”他放下手，側著頭瞅著面前仍然十分慌張的男人，“我是因費希所托，才會來這里找你的?！?p>　　“開什么玩笑！”特特里在心里吼道，多年來強迫自己養(yǎng)成的習慣已讓他無法再大聲說話了，“雖然不是他，但他還是來找我了?！彼?，又抬起頭瞪著站在幾米遠處的地方的那個“天使”。

　　對方所說的是真是假？他在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