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歸處②一再失去

　　在之前的逃亡中，普魯托和同伴們走散了。

　　唯一跟隨在他身邊的，只有一直待他友好、從未對他產(chǎn)生過疑慮的瑟密拉。

　　而他手中還有一張魔法地圖，能夠定位其他同伴的地點，然后一個個找過去——他答應(yīng)瑟密拉先去找德弗朗特，結(jié)果二者就被地圖上密集的光點所吸引，決定先去那里一探究竟。

　　卡特、錫姆、德弗朗特、艾塔爾，還有索倫兄弟……也不知他們是否安好？偌大的星球上，正面對抗無法抵御那群瘋子，但逃跑和躲藏總是沒問題的吧？

　　可他們最終卻見到了卡特和錫姆的遺體，被火燒得焦黑，似乎是在掩護(hù)其他村人逃跑的時候，遭到了狂徒們的襲擊。

　　他們在被灼燒前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或許，是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這樣也好，他們就不會承受被火燒死的痛苦。

　　普魯托欲哭無淚。

　　…………

　?。ā耙搽y怪你會做夢……死得毫無價值的人也太多，不，也不能說是‘無價值’吧？作為薪柴，作為食物，或者作為發(fā)泄對象……”）

　　月光.露娜有關(guān)“創(chuàng)世主的傳說”的評價于奧羅耳畔回響，他收回接觸水晶石的手，梳理起方才從記憶片段中獲取到的信息。

　　剛才看見的那件事，似乎與“創(chuàng)世主小屋被燒”“寒毒爆發(fā)”“普魯托一行人被迫轉(zhuǎn)移”這一系列事情相差了很多時間，而說實話，奧羅沒料到那五個同伴中這么快就有人逝世。

　　他依稀記得之前在夢中，聽伊格斯分析創(chuàng)世主童謠的內(nèi)容時，卡特和錫姆也是為了掩護(hù)村人逃跑而被狂徒們抓住、施以火刑。

　　不過，正史中事件發(fā)生的順序和童謠、傳說中的有區(qū)別，這使得兩人的死亡在旁觀者心中更加缺乏實感。

　　就像一對剛剛認(rèn)識沒多久、還沒混熟的人，突然有一天有消息說他們?nèi)ナ懒恕瓓W羅搖搖頭，雖說他之前從卡特那里得到了不少有關(guān)數(shù)百萬年前那個時代的信息，但他卻并沒對卡特的死訊感到悲傷，反而還感覺有些荒唐。

　　“他們做了什么嗎？”“他們怎么就這么死了呢？”“他們的死對故事的發(fā)展有推動作用嗎？”“他們死得有意義嗎？”

　　奧羅單手扶額，另一只手往前伸去，輕輕觸碰到另一枚赤紅水晶石的表面，頓時，新的記憶涌入了他的腦海。

　　…………

　　死去的人們靈魂最后的歸處，他們這短暫的一生中停留的最久的地方，記憶最深刻的地方，那個已經(jīng)消失了的村子。

　　暴風(fēng)雪帶走了那座村莊留下的痕跡，大火將創(chuàng)世主的小屋燒成了灰燼，魔法地圖沒法轉(zhuǎn)移到不存在的地方去。

　　“瑟密拉，你在這等我回來，我有辦法把你的大姐他們帶回來?！?p>　　普魯托抓住背包上的背帶，扯了扯，卻依舊沒辦法將它從自己的背上取下。

　　一咬牙，他用魔力凝聚而成的氣刃斬斷了背帶，再從包中取出了屬于他的物品并塞進(jìn)衣服上的口袋里，然后將包遞給了瑟密拉。

　　“要是那些瘋子又過來的話，這個包里說不定會有能幫到你們的東西，一旦有危險就不用等我了……我回來后看不到你們，就會去找你們的?！?p>　　雖然說是“你們”，實際上他們還沒能找到德弗朗特與艾塔爾，索倫森和索倫爾那也不見下落。

　　金發(fā)女孩瞪著她那對金眸，視線在普魯托和地上的幾具焦/尸間來回移動，見普魯托真的轉(zhuǎn)身要走，忙將手中的背包丟在一旁的雪地里，抬手抓住普魯托的衣服：

　　“你要是……不回來了呢？”

　　普魯托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可憐人們：

　　“不會，我會回來，這個包只是寄存在你這里，這是我過去一個好朋友的東西，我是要拿回去的?！?p>　　“你的弟弟，艾塔爾……還有索倫森他們，也都會回來的?！?p>　　簡陋的五芒星陣圖一點一點印在雪地上，普魯托拉開瑟密拉抓在自己衣服上的手，轉(zhuǎn)身踏進(jìn)了魔法陣中。

　　他又一次咬破嘴唇，將鮮血撒在雪白的大地上，魔法陣得以勾勒成形，散發(fā)出雪白的光芒。

　　村子消失了，創(chuàng)世主的小屋被燒毀了，但是那座山還在，那座不怎么靠譜的冰橋還立在那兒。魔法地圖用不了，沒有準(zhǔn)確的地點轉(zhuǎn)移不到村子那里，但是轉(zhuǎn)移魔法還能使用、那座冰橋還是可以去的。

　　魔法陣小心翼翼地出現(xiàn)在了那道干涸的河道旁，那座橋普魯托實在是沒法信任，如果降落在橋上，可能會出現(xiàn)橋斷人傷的悲劇。

　　他沒有時間去冒這個險，也不想白白承受從橋上摔下去的痛苦。

　　追循著他記憶中村莊所在的位置，普魯托一路向雪坡下跑去，他記得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也像現(xiàn)在這樣狂奔過。

　　當(dāng)時占據(jù)他大部分內(nèi)心的情感是恐懼，這次則是希望——能拯救他人的希望。

　　他一邊奔跑，一邊抬頭望向遠(yuǎn)處的天空。

　　天空中似乎有了點其他的顏色，他眼睛一亮，越過冰隙，邁開腿朝著那幾個五彩光點的方向跑去。

　　沒有提純后的魔力和轉(zhuǎn)生之門，光憑這個世界上狂暴的魔力，能讓離體的靈魂存在多長時間？

　　普魯托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只能往糟糕的方面想，一個小時？半小時？亦或是，五分鐘？就當(dāng)它是五分鐘吧，足夠了——他這么想著，張開嘴，頂著迎面而來的疾風(fēng)大聲呼喚著靈魂們的名字：

　　“卡特！錫姆！”

　　天空中的光點好像聽見了他的聲音，漸漸地降了下來，落在他面前逐漸凝聚成兩個人影，發(fā)著淡淡的白光——白色靈魂的光芒。

　　在數(shù)百萬年前的這個時代、在這顆除了寒冰和狂徒外好似什么都沒有的星球上，他們的靈魂是潔白的——那是知錯就改的好人才能擁有的、僅次于翠綠的美好顏色。

　　白色靈魂的光芒是柔和且穩(wěn)定的，在死后也不會變作發(fā)著紅光的怨靈，而這個到處是狂暴魔力的地方也不會允許怨靈的存在。

　　卡特的靈體看上去十分平靜，錫姆則像是對普魯托將他們叫下來的舉動有些不滿，抬起手想要用力拍下普魯托的頭，又是一臉想要破口大罵的模樣，但舉到一半的手又停下了，也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

　　靈魂碰不到還活著的人，活人也聽不到靈魂的聲音，在這顆大氣魔力未得到提純的星球上，靈魂禁制不會被破除。

　　“我看得見你們?！逼蒸斖袕堥_雙臂。

　　卡特抱住了他，他什么感覺也沒有，只覺得對方不過是做出了抱住了他的樣子。

　　“村人們都還好嗎？”紫發(fā)的小姑娘抹了一把虛幻的淚水，她在活著的時候，一直是村人們的榜樣，是他們心中的大姐，從不敢表露怯意或是感傷的神情。

　　“瑟密拉他們呢？你們有在一起嗎？”

　　“他們……都很好?！?p>　　普魯托垂下頭，再抬起頭時他自己也不清楚現(xiàn)在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冰魔悄然出現(xiàn)在了他身后，瞬間周圍似乎更冷了，仿佛是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

　　普魯托盯著卡特的臉，原本不穩(wěn)定的靈體現(xiàn)在似乎有了實體。

　　“我想救你們。”他說。

　　“快！跟我來，時間要來不及了。”他伸出手。

　　“你們得回到處刑架那里，你們的身體就躺在下面?！彼杏X到了手中增加的重量，于是回過身，準(zhǔn)備構(gòu)筑轉(zhuǎn)移魔法陣。

　　時間不多了。

　　“普魯托?！?p>　　“別說了，時間不夠了，還有什么事等到回到軀殼旁再講吧，那時候……”

　　藍(lán)發(fā)的少年忽地一愣。

　　“普魯托，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從什么地方來的?！?p>　　手上的觸感突然間消失了。

　　地上的魔法陣只畫到一半，形成了一枚破碎的五芒星樣。

　　時間不多了？

　　時間，早就到了啊。

　　普魯托扭過頭，對上了靈魂的視線，紫發(fā)的靈魂朝他露出了一個笑臉，而它的同伴則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后，可還沒等它做出動作，它們倆就一同消失在了這片雪地中。

　　“啊……”

　　“啊啊啊啊啊??！——”

　　普魯托仍然保持著抓住兩人手的模樣，嘴巴大張著，帶有悲傷之意的叫喊聲不受控制地從其中沖出，卻又消失在了風(fēng)的呼嘯中。

　　突然間，他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袋，從中取出了他那只裝有璀璨創(chuàng)世主遺物的袋子，再抓起袋子里的那顆仍然散發(fā)著美麗的幻紫光芒的水晶石，舉過頭頂欲砸。

　　就是它，送自己來到了這個荒唐的時空——

　　因為他的動作，又有許多水晶石的碎片從被他撕破的口袋中掉出，它們落在他的鞋上，又被彈進(jìn)了雪地中。

　　這些碎片迅速混雜進(jìn)了雪里，同時，仿佛有一個無形的聲音響起，喝止了普魯托砸水晶石的舉動。

　　“蒼藍(lán)！”

　　他一聲驚呼，慌忙撿起了肉眼可以找到的碎片，這可是蒼藍(lán)的水晶石，碎片如果完整的話，說不定還能復(fù)原……雖說曾經(jīng)有人說過蒼藍(lán)已無法復(fù)活，但他所處在的畢竟是一個充滿奇跡的星球，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

　　可是，有些較小的碎片一旦與雪混在一起，便再也找不出來了。

　　發(fā)覺剩余的碎片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普魯托再度發(fā)出了絕望的吶喊聲。

　　他越發(fā)憎恨起自己的無用、膽小與愚蠢，想要復(fù)活他們的話，為什么不在最開始用轉(zhuǎn)移魔法把所有人都帶上呢？需要消耗的不過是自己的血而已，倘若他真的這么做了，就無需在“帶靈魂回到身體旁”的這一步上浪費(fèi)時間了。

　　“瑟密拉……”他呢喃著，回想起卡特的靈魂消散前提到的那個名字，“還有瑟密拉……德弗朗特、艾塔爾、索倫森！我要去找回他們……我還可以救他們！”

　　他展開懷中的魔法地圖，而當(dāng)立體圖像成形的那一刻，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地圖上有幾個藍(lán)色的光點無情地移動著，原本位于處刑架旁的藍(lán)點也已經(jīng)離開了那里。

　　普魯托一陣暈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慘白的天空。他翻身坐了起來，扶了扶額，在雪地里躺了片刻，似乎頭腦清醒了不少，也冷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