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納爾多.迪西奧的狀況不容樂觀——不僅僅在于他的健康,還有他的儀表、還有生活環(huán)境等等——一個因病倒而臥床已久的盲人,平日里若無人照料,他的境況想必一定會很糟糕,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進入小屋內(nèi),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形如枯槁、眼窩深陷的血族人,他有著一頭齊腰長卻一點都不顯飄逸、反而粘纏在一起的干枯亂發(fā),胸/部以下都藏在皺巴巴的被窩里,旁人無法看清他手與腳的動作。
而他所在的床鋪周圍,是傾倒的書堆、花盆花架,還有隨地亂丟的衣物等等,房間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食物發(fā)餿的氣味,也有可能是從他的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他看起來比三十多年前憔悴多了,可是,他不應該已經(jīng)成婚了嗎?他的妻子去了哪里?為什么會放他一個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自生自滅?)
進到屋內(nèi),奧羅頓時便明白了那群長老在門口躊躇不前的理由——血族的長老議會掌握著血族領的一部分權力,各個長老都屬于血族的高層人物,擁有爵位——他們可不會習慣踏入這樣的環(huán)境。
“雷納爾多.迪西奧……”一個長老語氣中帶著不忍,開口說道,“你不覺得,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在找罪受嗎?”
“何必要堅持茍命呢,你認識的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放棄了你?!遍L老輕嘆了一口氣,“就連我們,也都是帶著并不單純的目的前來接近你?!?p> “您可真坦誠啊,長老閣下?!泵と宋⑽⒁恍?,他無法意識到自己的外表有多么不堪入目,也不清楚他所處怎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持續(xù)很長時間了。
目睹這一切的奧羅微皺起眉,如果他沒有判斷錯的話,恐怕雷納爾多連嗅覺都已失去,所以才會對身邊彌漫的惡心氣味沒有絲毫反應。
奧羅依稀記得,過去他們相識時,雷納爾多便是依靠嗅覺判斷他的身份、將他視作“萬山”的。
“按照約定,我會將這幾年的研究成果轉交給你們……不,是你們背后的‘某位大人物’?!?p> 盲眼的血族人陰森森笑道,盡管他的聲音聽上去依舊很虛弱,可他的語氣卻異常尖銳、令聽者感到極不舒適。
長老們表現(xiàn)得有些不耐煩,隨意地附和了盲人幾句后,便丟下煉金藥劑匆匆離去,出門前還高聲表示他們會改日再來,希望到那時候雷納爾多仍存活于世。
(他這幾年的研究成果?)
奧羅自半空中飄下,無聲地落在地面上,隨手拿過身旁花架上掛著的一張紙片,審視起上面的文字來。
(果然,是去外界的方法……長老議會背后的那個“大人物”為什么會想了解它?不,這里還記錄著別的內(nèi)容——)
雷納爾多的研究筆記中,收錄了發(fā)生在紫星歷2512年、“入口魔法陣”無條件允許生命體通過的那件事。
奧羅便以此為突破點,開始在小屋房間內(nèi)尋找起其他的紙片,最終,他摸清楚了雷納爾多的研究方向。
(是……異時空嗎?)
(他在調查冰魔和伊蘭諾之間的關系……他希望能借助冰魔的力量,離開這顆星球——就像很多史料中所記載的那樣,血族領主是依靠異時空成員的力量,才能成功開啟特殊的入口魔法陣。)
“唉……”正思索著該如何印證自己猜想的奧羅,忽聽得不遠處床鋪上的盲人長嘆出一口氣,“過去的事情都已成為歷史,怎么可能對他們現(xiàn)在的謀劃起到幫助呢?”
起初,奧羅以為雷納爾多是在自言自語,不過很快他就認識到并非如此——盲人是在對小屋中的某個人說話,不過,那個人不是自己。
奧羅對自己的黑魔法還是很有自信的。
而他也迅速推斷出來,雷納爾多究竟是在向誰說話——
“伯恩,伯恩領主。”盲眼的血族人用平淡的、毫無起伏的語氣,輕聲呼喚著他們的臨時領主,“我感受到了您的目光,它比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要令我感到溫暖?!?p> 說著,他蜷縮起身體,抱緊了被褥。
下一個瞬間,熟悉的聲音自這間小屋內(nèi)響起:
“他們所求的事物,是否會威脅到血族領的寧靜?”
是伯恩的聲音,不過,他本人并未來到這座小屋。
伯恩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師,他無需媒介或是使魔,便能看到這個世上一切他想要在意的人或事物——前提是那些受他關注的人沒有采取措施隱藏己身。
奧羅使用黑魔法隱藏自己踏入血族領時,也有擔心過自己會不會被身為血族領主的伯恩注意到,可他并沒有感知到伯恩有任何行動,直到雷納爾多出聲呼喚對方。
“那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崩准{爾多閉上本就什么都看不見的眼睛,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容,“我的研究方向出了錯誤,所以那么多年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沒有任何意義?!?p> “只能讓我感到悲傷?!?p> 雖然他這么說,可他的話語間卻流露出一股驕傲的情感,大概是因為他所認為沒用的研究資料最終欺騙到了血族的長老議會,還為他換來了復明的希望。
雷納爾多抬起手,下一刻,被長老們放在床鋪邊的煉金藥劑便自動飛到了他的手上。
他不等伯恩給出回應,徑直擰開了藥劑的蓋子,將其湊到嘴邊,仿佛打算就這么一飲而盡,而絲毫不去考慮后果。
他興許沒在意,當他仰起頭準備服用藥劑的時候,一小簇無色的火苗從空氣中竄出,落在他的手腕上,好似下一刻便會制止他的舉動。
而臨時領主的聲音及時傳來,讓這兩件事都沒能發(fā)生:
“如果你的研究方向從一開始就不對,你為什么還執(zhí)著于讓自己的世界恢復光明?”
伯恩的聲音聽上去很溫和,可話語卻十分犀利,直擊雷納爾多的弱點。
盲眼的血族人聞言,緩緩放下了握住瓶子的手,有些苦澀地笑道:
“他們想要的資料,有關一個已與這個世界斷交的異時空成員——斷交,意味著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能吸引他前來的生命,意味著無論黑魔法師如何按照我提供的資料行事,都不可能達成他們的目的。
“而我渴望光明,是因為我渴望前去外界——盡管研究的大方向出錯了,但這么多年的時間,我還是收集全了構筑‘入口魔法陣’所需的材料。
“只有恢復光明,我才能運用有限的材料,精確地將傳說中的‘入口魔法陣’還原出來。”
(……他話真多!)
聽著雷納爾多突然吐字清晰地說出好長一大段話,奧羅趕忙召喚來自己的筆記本——盲人的語速太快,而且他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也就沒聽全對方說的內(nèi)容。
而另一個聽他話的人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你沒必要向我解釋得如此詳細,雷納爾多.迪西奧?!?p> “伯恩領主……”盲人有些緊張地撫摩起手里的瓶子。
“我是血族的庇護者,只要你們的行為不危害血族領和其他血族人的安全,我便不會予以理會?!?p> 話音未落,一小團黑光自窗外飄了進來,落在地上,而后猛然膨脹,變幻為人形。
來者正是伯恩——雷納爾多無法看見他進屋的那一幕,卻也能感應到領主的到來,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中透出幾分惶恐:
“伯恩領主,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前,有件事必須要告訴您。”
說完這句話后,他沒有再繼續(xù)彎彎繞繞,直截了當?shù)馗嬷鳎貉彘L老議會中混入了黑魔法師。
“老人逝世,新的成員加入議會……這其中充滿了不可控的因素。”
面對伯恩時,雷納爾多將自己的音量盡可能地提高,因而說話時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的體弱多病可是真的,先前虛弱的聲音也不是偽裝出來的。
“而那些新加入的成員背后,那位大人物……”盲眼的血族人深吸一口氣,“他被那些人稱為,‘紫色靈魂’!”
話畢,他飛快舉起手中的瓶子,打算將其中的液體直接倒入自己的嘴中。
可他的手抬到一半,便無法再動彈了。
“你是想自/殺嗎,雷納爾多?”伯恩見狀,輕聲嘆了口氣。
“憑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可承受不了煉金藥劑的副作用?!?p> “讓我試試吧?!泵と说穆曇袈犐先ニ查g疲軟了下來,“這也不行嗎?”
“有人不希望你這么做?!辈髡J真回答道,“假使你真的渴望去往外界,我能去找其他人來幫助你,或是想辦法幫你續(xù)命。”
“哈哈?!泵と颂撊醯匦Φ?,“他們都說,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都是在受罪……您卻想幫我達成理想目標、幫我延長生命?”
“也許……”他輕聲呢喃道,“我還沒有被全世界放棄?!?p> …………
待盲人恢復鎮(zhèn)靜,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最終陷入安眠后,奧羅默默飄出了小屋,卻在準備進入黑森林的時候,被身后傳來的一道聲音叫住了:
“惡魔,我知道你在這里。”
“之前待在血族城堡時,我就感應到了你的到來,所以勸離了長老議會的那些家伙?!辈魇Φ?,“誰料你居然會跟著他們來到這兒,我也只好將目光投向這里?!?p> “你也因此有了收獲,不是嗎?”奧羅撤去隱藏身形用的火焰,但沒有將覆蓋在身體表面的黑炎全部撤下。
“是啊,‘紫色靈魂’……這個世上居然會有以這個名詞為代號行事的黑魔法師,也不怕自己被異時空的成員盯上。”
聽伯恩主動提到異時空,奧羅不由想起了竺柯,他們上一次分別前,恰好也聽到了“紫色靈魂”一詞。
“他可能已經(jīng)被異時空成員盯上了?!眾W羅輕聲說道,隨后慢慢降落在地上,注視著伯恩一步一步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