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邢鈺所指的路線,又旁聽了一些過路人的對話,在不知穿過了多少面雪白的墻壁后,普魯托“闖”進了一間寬闊的房間之中。
剛進入房間,撲鼻而來的便是濃郁的血腥味,引得他一陣反胃、干嘔不止。
縱然他已有好幾次在血海尸山中“打滾”的經(jīng)歷了,見過的死人或是斷肢殘骸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但仍然無法習慣這種氣味,只覺得自己的心理陰影在不斷加深。
“什、什么啊!”普魯托聽見了自己在靈魂狀態(tài)下并不存在的那顆心臟怦怦亂跳的聲音,“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環(huán)顧四周——這間房間的內(nèi)部形制及擺設與邢鈺的實驗室相差不大,不過,要說邢鈺的實驗室給不知內(nèi)情的外人的感覺是干凈、整潔,這間房間就顯得十分“臟亂”。
他首先看到的仍是許多大小不一的罐裝容器,它們錯亂地擺放在實驗長桌上,不過,里面盛裝著的不再只是給人以不妙感覺的詭異液體,還有浸泡在液體之中的各種生物的器官與身體碎片。
同邢鈺的實驗室一樣,這間房間的正中央亦放置著一件一人多高的培養(yǎng)罐,但它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里面空空如也,表面則布滿了不知是霉斑還是血跡的褐色斑點,底部還有褐色的液體從容器中滲出、干涸后于房間內(nèi)雪白的地磚上留下的、無法拭去的印記。
“血腥味……不是從這里傳出的……”
愣愣地盯著這件已經(jīng)損壞的培養(yǎng)罐看了幾秒鐘,普魯托摸摸鼻子,移開視線,再飄向前,依次看過那些尚且完好的培養(yǎng)器皿與標本瓶中的事物。
他沒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目標,不由有些失落和焦急,卻也莫名地松了口氣。
“沒有‘那個東西’?!彼蛋迪氲?,“這是不是證明那件事還沒有發(fā)生……又或者,也有可能,路西身體的殘缺其實和祁洛沒有關系?”
“不,不可能,不管是蒼藍的水晶石給出的提示,還是現(xiàn)在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這些,無一不是在向我表明祁洛和路西殘疾的關聯(lián)……
“是祁洛奪走了路西的聲音和眼睛嗎?路西,不,‘零之人偶師’將我送到這一時空,讓我與過去的他見面、又讓邢先生給予我指引,不就是為了讓我?guī)退麑せ厮难劬幔俊?p> 在邢鈺和普魯托提出“把你送到這里的人是為了讓你幫他取回一樣東西”這一可能性時,結合先前的經(jīng)歷、還有從水晶石中看到的那些畫面,普魯托一下明白了自己再次穿越時空的原因,以及此行的“使命”。
是“零之人偶師”把他送來了這兒,而在那座漆黑的監(jiān)獄中,他完成了與其的“初遇”。
雖然那只被關在培養(yǎng)罐中的精靈無論在外觀、還是在性格上都與他所認識的“路西菲爾”大相徑庭,對方的靈魂也讓他深感陌生,但他還是在看到對方——與對方對上了視線——的那一霎時,認定了對方的身份。
就好似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他耳旁不斷重復,告訴他:那就是過去的“零之人偶師”、那就是“零之人偶師”褪去偽裝后的真實模樣……
那就是你的朋友、你的恩人、你的“路西菲爾”。
于是,在過去的那時候,他跌跌撞撞地撲至監(jiān)獄中培養(yǎng)罐的透明壁前,頭腦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了浸泡在罐中液體內(nèi)的那道身影——
“路西?”他記得自己一拳砸在了那面玻璃上,語氣急切地如是呼喚道,“是你嗎?路西菲爾!”
“路西?”卻聽見罐中的精靈這般回復自己,“這是你給自己起的新名字嗎?哈……那真是個好名字啊?!?p> 這句話宛如當頭一棒,一下子把普魯托打醒了:
彼時的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是回到了“路西菲爾”還未來到紫星大陸時的過去,而不是誤闖了對方的“生命空間”;見到的是過去的“路西菲爾”,而不是“身體被零之人偶師占據(jù)”后、勉強留存于生命空間中的精神殘象。
狹小陰冷而不見光的牢籠是真實存在的,就如他所想的那樣,路西菲爾有著足以成為其一輩子心理陰影的慘痛過去,所以他才不愿回想、不愿向他人敞開心扉。
普魯托抿了抿嘴,慢慢放下搭在玻璃壁上的手。
此刻,眼前的精靈并不認識自己,甚至,它還未成為“路西菲爾”。
“我是‘一號’,路西?!?p> 在普魯托詢問起這“不是路西菲爾”的“路西菲爾”的身份時,對方面帶微笑地回答了他。
“你就像以前那樣,叫我‘一號’就行了?!?p> “我以為……你會是‘零號’?!甭犃T面前精靈的說辭,當時的普魯托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似自己所想的那樣簡單,一種異樣的感覺由心而生。
“你是‘一號’——”他遲疑道,“在你之前,是不是還有‘零號’?”
一號聞言,收起了臉上的淺淺笑容,寶石般的藍眼睛中透出了幾分哀傷與無可奈何。
“當然?!彼f,“你也可以叫我‘零號’?!?p> 普魯托不明就里,一號重新勾起嘴角,隨即撇開了話題。
這之后,它接受了普魯托“分享過去”的請求,普魯托以此得知了“零之人偶師”在大陸上“四處作惡”的緣由,并認識到了面前精靈對它那位“父親大人”的無可救藥的崇敬。
藍發(fā)的旅人不由感到了悲傷、還有一絲不知是針對誰的憤恨。
他有些懷疑,那位站在云中界君主身邊的“零之人偶師”,實則就是真正的“零之人偶師”、“路西菲爾”想要復活的“父親大人”。
那個已經(jīng)死去卻陰魂不散的、“該死的”人類,不僅利用他的“孩子”實現(xiàn)了自身的復活,還站到了他“孩子”生前的對立面,幫助他“孩子”過去的敵人,甚至想要將他“孩子”的朋友們趕盡殺絕……
不滿的情緒由心而發(fā),有那么一瞬間,普魯托產(chǎn)生了改變這個歷史的想法,而他自知自己可以做到。
他曾改變過歷史——盡管只是少許輕微的變動,但那的確影響了歷史的發(fā)展。
原本并不存在的“藍發(fā)旅人”被記錄在了云中界的童話故事之中,作為他穿越了百萬年的時光、成為了紫星誕生之初的那段歷史的親歷者的不容置疑的證明。
原本為毀掉璀璨金星而降臨的異時空成員也因那份跨越數(shù)百萬年時光的緣分,做出了與他前輩同樣的選擇,讓璀璨雖衰落、卻仍能存在至今。
他想要改變這段歷史、想要“拯救”路西菲爾——既然他自認為是路西菲爾的朋友,既然路西菲爾對他有恩,他就不能讓其踏上這條注定得不償失的道路。
不過,在認識到將他送至這個時空的人可能是“零之人偶師”后,他就有些猶豫了。
“零之人偶師”并不是他的友人,甚至可以說是他的“仇人”,他并不想讓“零之人偶師”如愿,可是又摸不透對方真正的目的。
“他想讓我拿回路西的眼睛……”
“可是,在這里取回路西的眼睛,路西身體的殘缺就能被治愈、路西就能不再痛苦了嗎?
“他是為了幫助路西嗎?還是說,這一切只是為了他自己呢?因為他不想帶著一具殘缺不堪的身體在世上活動……”
“我在想什么?我在猶豫什么?現(xiàn)在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我還可以阻止……”
“阻止……”
“嘩——嘩啦”!
“哇?。 ?p> 身后突然傳來了水波劃動的聲響,把普魯托從過去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什么聲音?”
轉過身,那座破損的培養(yǎng)罐中什么都沒有,所以聲音必不可能是從中傳出的……是在桌子下面么?還是在那些小型的實驗容器中?
一陣尋找后,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實驗室的一角,發(fā)覺那里竟還擺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巨型培養(yǎng)罐。
巨大的容器內(nèi)裝灌著顏色古怪而不明作用的溶液,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在其中晃動。
“是誰?”
普魯托小心翼翼地飄至培養(yǎng)罐旁,而后,愕然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
培養(yǎng)罐中,銀發(fā)金盔的精靈緩緩睜眼,在看見面前的“人”是普魯托后,些許笑意從它的眼中透出。
“路西……”
“路西?!?p> 一號的聲音很輕、很弱,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普魯托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也只能勉強聽清。
“真高興啊,路西菲爾……我們又見面了。”它說,“雖然,這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在生命終止之前,能與你再見一面,我真的很開心?!?p> “你怎么會……啊……”
普魯托瞪大了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見一道透明的影子從一號的身體中鉆出,它或覆蓋或纏繞在一號身體的表面,好像是一號的靈魂,卻與它的“本體”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下一秒,他聽見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
“為了獲取進入墻內(nèi)的資本,祁永使用了《黑魔法原典》的力量,以自己的靈魂作為召喚魔法的媒介,將一百只來自不同星球的精靈拉來了這顆星球?!?p> 行走在去往祁林實驗室的路上,避開那些時不時會湊上來的研究員,邢鈺與奧羅談起了科學院監(jiān)獄中的那只“外星生物”,并向奧羅解釋了對方的身份、以及對方與祁永父子具體的關系。
“第一位召喚物是‘零號’?!卑装l(fā)的科學家告訴奧羅,“那是一次失敗的召喚儀式?!彼f,“祁永白白浪費了他的靈魂力量,只召來了一具空殼?!?p> 奧羅翻閱筆記本的動作稍頓:“空殼?”
“它被‘封印’在一顆鮮紅的寶石中?!毙镶朁c點頭,再抬起手,比劃了下他記憶中那顆紅寶石的大小與形狀,“沒有靈魂、沒有意識,只是一具空殼,無法給祁永的實驗帶來幫助。”
?。r紅的寶石……這種描述,難道是“血晶使者”嗎?祁永召喚出來的血晶使者,只是一具空殼?)
?。菬o跡影星會選擇零來附身,并不是因為他是那顆星球上最后的居民,也和無跡影星的復仇心理無關……“血晶使者”本身,是否就是以身關押造物主影子的容器?所以它才沒有靈魂,更不需要靈魂、不需要有自我的意識——)
?。ㄒ驗樗皇且唤楣ぞ?,那位造物主將它創(chuàng)造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謊言、給他的人民們一個交代,并為他們提供一個合乎情理的發(fā)泄對象、堵住他們的怨言。)
(它只是工具……)
奧羅抿了抿嘴:“之后呢?”
“祁永放棄了它?!毙镶暺沉藠W羅一眼,雙目微闔,作回憶狀,“他很快進行了第二次召喚術,將‘一號’召喚了過來。”
?。ㄊ潜O(jiān)獄里的那位……)
“遺憾的是,這第二次術式也不能算是‘成功’……一號無法適應這顆星球的生存環(huán)境,很快就死去了。”
?。G?)
奧羅眨了眨眼:“那監(jiān)獄里的那個……”
“如果你的時間機器能把你變身對象的背景告訴你,你就不會問出這個問題了吧,伊雷?!卑装l(fā)的男人忽地笑出了聲,“監(jiān)獄里的那位有和你說什么嗎?有的話,不用懷疑,它并沒有對你謊報身份。”
?。ㄋ屍蒸斖薪兴耙惶枴?。)奧羅低頭瞅了眼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有所恍然,(普魯托則認定那具身體是零的……咦?那之后去到紫星大陸的那位“零之人偶師”,其實是“一號”嗎?)
(可是“路西菲爾”又是怎么回事呢?一號認為這是它的“弟弟”,“九十七號”為自己取的新名字……難道是為了紀念死去的弟弟嗎?)
“就這樣無故地死掉,沒有生命會甘心吧?!?p> 邢鈺繼續(xù)道,他不知奧羅在想寫什么,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也順帶“證實”了奧羅的想法:
“一號不想就這樣死去,所以,它通過零號的身體,實現(xiàn)了自身的‘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