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伊雷是一個對外熱情、樂于助人,內(nèi)在卻有著極強的戒心、即使面對一直支持自己的同伴,也會有所保留的人。
在制造出機器人L1,給它輸入代替自己維系人情往來的指令后,許伊雷心中“冷”的一面便被他利落地翻到了表面。
眼見從母星帶來的同伴們在這顆星球上似乎都有了落足之處,他獨自行動的次數(shù)愈來愈多,即便奧羅沒有來到這個時空,他和朋友們之間的感情,也終究會產(chǎn)生難以彌補的隔閡。
現(xiàn)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許伊雷”,已經(jīng)是三百年后的他了,奧羅心想。
和時空旅行者們所具備的駐顏能力不同,許伊雷是用黑魔法禁錮了自己的時間,讓歲月的流逝永遠遠離了他的身體。
所以,他的相貌與數(shù)百年前別無二致。
而自知承了對方恩情的奧羅,在明確拒絕了竺柯的玩笑話、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這位沉默已久的受邀訪客之后,盡管腦海中思潮起伏,卻對該選擇怎樣的話題來正式同對方展開交流一籌莫展。
“時空旅行者啊……我很期待異時空中又多出一位旅行者的那一天!”
好在他們身邊還有個擅長活躍氣氛、緩解尷尬的樂子人,只見竺柯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踱步到神情僵硬的同伴身邊,然后硬是把對方給拉到了茶桌前、按在了那張空出來的椅子上。
“別看他臉色這么臭,”他把雙手摁在許伊雷的肩膀上,“他其實是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
“你太多嘴了,旁觀者?!?p> 許伊雷被他這么一折騰,神態(tài)稍顯放松,他拍開竺柯的手,而后望向茶桌對面的奧羅與雷賓:
“我回應(yīng)你的實驗行為,是有正事要來詢問你。”
“請說吧?!眾W羅操縱云霧構(gòu)筑出另一張椅子,讓竺柯也有地方入座。
“我感覺到了你的殺意?!痹S伊雷直言不諱,“你想過要殺死祁洛,是這樣嗎?”
“祁洛?”坐下來開始品嘗茶點的竺柯猛地抬頭,似是想起了別的事情,“那個家伙不是應(yīng)該……哦,對,那件事還沒有發(fā)生啊?!?p> “那是受到了其他人情緒的影響?!眾W羅環(huán)顧四周的云海,認真答復(fù)道,“實驗無意識之海的作用前,我剛從長老學(xué)院附屬的醫(yī)院離開?!?p> “你應(yīng)該還記得這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彼f。
“祁洛襲擊了我的劇團……”許伊雷微垂下頭,喃喃自語道。
他對發(fā)生在三百年前的事情記憶猶新,也不知是因為他記憶力出眾,還是祁洛的挑釁實在令人難以忘懷。
“我無法殺死他。”如今已成為異時空一員的許伊雷面露苦意,低下頭、以手撐住前額說著,“縱使我曾獲得過那樣的機會,我最終也未能下手?!?p> 那是在2512年上半年發(fā)生的事情——在這場“茶話會”上,許伊雷愿意向與會者們傾訴、分享這件往事——在他的記憶中,彼時的他第一次將祁洛逼入將死的境地。
然而,在他取走對方的性命、為那場糟糕的跨年夜做徹底的清算之前,他被告知了紫色靈魂的秘密,以及與紫色靈魂為敵之人所需面對的抉擇。
“我還要找我的父親?!彼а辣硎?,“所以不能為對付一個人渣,浪費自己的生命?!?p> “紫星上有我認識的人,他們大多都與我成為了朋友,我立下誓言解決祁洛,也是為了替他們報仇……所以,我也不能讓紫色靈魂被凈化后留下的毀滅之力,在這顆星球上擴散開來。”
因此,他最終放過了祁洛,對方則在那之后跑去了輕風(fēng)山上搞事情,年底還盯上了血族圣壇,并大搖大擺地跑來見他、在血族旅店中和他租了同一間十人間。
然后,便是在“圣戰(zhàn)余波”中,用他朋友們的性命當(dāng)作復(fù)活他人用的“祭/品”,再宛如已完成自身的歷史使命般、就此消失在了世人眼前。
“你是因為擔(dān)心……害怕我用你的身份去收拾祁洛,才會從異時空趕過來的嗎?”
借出身份的人擔(dān)憂自己用這具身體亂搞,這很合理,奧羅如是想著。
“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并沒有這樣的想法?!痹S伊雷的語氣也在交流中逐漸緩和下來,其中的冷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獨屬于年長者的、莫名其妙的寬容感。
以前在面對冰魔時,奧羅也感覺到了類似的關(guān)切之意。
不過,在和賽西相處時,他就沒有這樣的感覺,感到更多的是尊敬和火魔獨有的玩世不恭,興許是對方的心理年齡與實際年齡并不相符、且一直在以年輕人的樂觀心態(tài)看待這片星空的緣故。
“不,其實也不能這么說?!眾W羅盡量調(diào)整好措辭,以免讓有恩于自己的長輩產(chǎn)生誤會,“盡管是被他們的情緒影響到了,但我也是真切地……產(chǎn)生了殺死一個人的沖動?!?p> 取人性命之類的事情,既作為一介黑魔法師,自然不會對它們抱有什么心理負擔(dān),不過,“紫色靈魂”是特殊的,需要另作考慮。
“在萊斯特斯還活著的那會兒,我就想問了……”一旁的竺柯忽地插嘴道,“如果是不關(guān)心靈魂顏色學(xué)說的人,對上了這樣的家伙……或者干脆是個遲鈍的、不知情的人,在無意間殺死了紫色靈魂的持有者,他或世界還會遭遇危機嗎?”
“你既然已被異時空選中,那就不應(yīng)該困惑這樣無意義的問題?!痹S伊雷扶額苦笑,“我不是說過了么,我,‘被告知’了?!?p> “不存在‘不知情者’?!彼麛嘌?,“一旦你威脅到這類生靈的性命,你就取得了‘抉擇’的知情權(quán),再無知、再單純的人,在那一時刻,也將被迫獲悉這么一個‘新知識’?!?p> “‘世界之聲’么?!崩踪e輕聲嘀咕道,“像人類這樣其他種族的生命,也是有機會聽到它的啊……”
“呵……它可真是‘從來不報好消息’?!痹?jīng)身為精靈王的他對“喪鐘”聲再了解不過了,他妹妹的死訊,也是托它才傳入他耳中的。
“祁洛在圣戰(zhàn)余波中真的死去了嗎,許伊雷?”奧羅提出他所在意的事情,“我去過2535年,在那個時空遇見了復(fù)活的零之人偶師,他告訴我,祁洛在‘二十年前’,就是在圣戰(zhàn)余波結(jié)束的那年,便已經(jīng)死了?!?p> “除了異時空的那位時空旅行者外,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竺柯代許伊雷做出了回答。
竺柯告訴奧羅,在他第一次踏進異時空、見到那些千奇百怪、各有所長的“囚徒”后,便去向其中那些比較友好的人請教了他在漫長旅途中積攢起來的疑問。
但當(dāng)他提到“時代的鑰匙”的話題、感慨“鑰匙”們的命運時,身為時空旅行者的許洛伊卻明確地答道:“這是命中注定的,沒有人能改動它。”
“據(jù)說,事件發(fā)生后,你的那位時空旅行者前輩第一時間就做出了行動,但最后……他什么也沒改變。”
“啊,在這件事上,聽說他——”竺柯拿起茶杯,用其指向許伊雷,“在進入異時空后,和他父親鬧了好一會兒的別扭?!?p> “他已經(jīng)做了很多了?!痹S伊雷冷聲道,“我不能強求他……去違背異時空的意志?!?p> “說到許洛伊,”奧羅咽下杯中的花瓣,感覺它迅速在自己體內(nèi)化作一股魔力、而后消散開來,“他以前有回過你們的母星嗎?就是那顆……遭到嚴重污染的星球?!?p> 對此尚不了解的雷賓不由支起了耳朵,他感覺這場“茶話會”中的話題雖散,但不至于讓人毫無收獲。
“你有回去過嗎,許伊雷?”在異時空成員作答之前,奧羅又換了一個問題來詢問對方。
他將同邢鈺告別時、從這縷亡者思念口中聽來的話,轉(zhuǎn)述給了已成為異時空一員的許伊雷,而在敘述這些內(nèi)容的時候,他的心中也有所預(yù)感。
縱然年長的許伊雷在控制表情一事上十分拿手,此次見面他除了“板起臉”、“苦笑”和“欣慰的笑”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神情變化,但是,在聽到“邢鈺”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后,難以被旁人察覺的微表情,在與之訣別數(shù)百年之久的“觀察者”臉上轉(zhuǎn)瞬即逝。
他也許從沒想過自己還會聽到那個名字。
“我……”已有三百多年閱歷的觀察者低聲答道,“沒有回去過?!?p> 與亡者思念來往的人,是披上許伊雷偽裝的奧羅;見證邢鈺之死和他尸身異變的也是奧羅;聆聽亡者的叮囑和祝福、獲知其“遺愿”的還是奧羅……目睹黑暗籠罩星球、而“吞噬黑暗的巨獸”擁抱那枚微渺星辰的人,仍然是身為時空旅行者、創(chuàng)世主的靈魂轉(zhuǎn)世、被卷入命運潮流中的奧羅。
邢鈺死后對許洛伊父子的“告白”,自始至終都不曾傳達到他們中的任一人耳邊過。
“我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痹S伊雷神情略顯恍惚,但他還是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我對那顆星球沒有絲毫留戀,那些企圖救世之人的想法,也被當(dāng)時的我認為無關(guān)緊要?!?p> “但是,”他仿佛回憶起了什么,“許洛伊在我離開那里后,回去過那顆星球……應(yīng)該。”
“是我的母親對那里產(chǎn)生了興趣?!痹S伊雷口中的“母親”,自然是指被許洛伊帶走的血族十長老,即九長老的妹妹“迪雅塔”,“她瞞著我父親跑去了那里,可是,等到她找到那顆星球時,看到的卻是——”
無邊的黑暗。
那顆星球被黑暗吞噬了,血族人對此感到慌亂、不知所措,她嘗試著踏上星球地表,以此來更清晰地了解這顆星球的實情,然而,這種莽撞的做法,卻險些威脅到她的安全。
若非她已成為異時空的一員,她很可能會被永遠困在那里。
在這趟短暫卻帶來濃厚心理陰影的旅程中,迪雅塔也邂逅了“亡者的思念”,從對方口中,她得知了一場“實驗失敗品泄露”導(dǎo)致的全球危機。
那名白發(fā)的思念體告訴她,這顆星球已經(jīng)失去了“旅行者”的眷顧,所以當(dāng)被修改過一次的未來再度上演時,沒有人會再去修正它。
最終,本就在這片深受污染的大地上茍延殘存的生靈們,集體響應(yīng)了很久以前某位科學(xué)家的夙愿,他們因不慎泄露出來的“病原體”得到了永恒的生命,再也不必擔(dān)心疾病、饑餓與死亡。
至于代價……從倒塌的建筑下伸出的殘肢斷臂、還有那一具具游走在廢墟之間的行尸走肉——
一切都不言而喻。
異時空成員對此感到無比震驚,而當(dāng)她回過神來時,白發(fā)紅眸的亡者思念已經(jīng)消失了,她回到了星球外的太空中,與一頭詭異的、被紫黑色外殼包裹住的巨大怪物大眼瞪小眼。
(紫黑色?)
邢鈺化身為的“吞噬黑暗的巨獸”,在奧羅印象里,是披著赤紅色的甲殼的。
不過,在他以小金——艾米的身份活動時,有遇到過身著紫黑色裝甲外殼、裝扮成NEO模樣的“絕望”,還和絕影一起,遭到了對方的追擊。
?。ㄕf起來,那本書……《宇宙黑暗紀事》中所記述的黑暗怪物也是紫黑色的……)
“這趟旅途終究算是有驚無險?!痹S伊雷總結(jié)道,“她回去之后,就把自己的見聞告知給了那家伙——我的父親?!?p> “許洛伊正是在那之后,重新關(guān)注起我們的母星?!彼麌@了口氣,“他應(yīng)該是做出了什么行動吧,作為異時空的一員……”
“聽說,他抹除了那顆星球上的一個紫色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