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南宮瑾言到訪方府。
方德承喝了口茶水,聽到仆人傳話,便放下茶盞,從廳堂走了出去。
見那白錦馬車停下,轎簾被下人撐著,從上面走下來一位身著月白色錦袍的公子。
遠遠看著,方德承那雙精于算計的老眼緩緩地瞇了起來??吹贸錾?,方德承似是注意不到那人越來越近。頎長的身形踏入他裝飾得宛若園林一般的府邸,竟顯得異常融洽。方德承不禁蹙起眉,眨眼睛,人已經(jīng)到跟前了。
“方伯伯。”
南宮瑾言這聲叫出來,方承德頓時后背生寒,不知為什么,感覺如在夢中,周遭明明是熟悉的,卻在頃刻間變得不同了??赡蠈m瑾言仍舊面不改色,笑起來如沐春風(fēng),好看得宛若從畫中走出來的似的。
方德承勉強維持住鎮(zhèn)定,點點頭,帶他進了廳堂。下人拿了新茶具呈上上好的君山銀針,端上來還冒著縷縷白煙。南宮瑾言坐得倒是安然——他當然安然,撇開之前方家助薛家給他使得那些絆子,光是方家自作主張跟云家玩的那些手段,有那樣沒被南宮瑾言如數(shù)奉還?
如今人坐在面前都快要成“上門女婿”了,他表面上再佯裝鎮(zhèn)定,那張老臉再硬再厚,心中的忌憚也是藏不住了……就比如此刻方德承不自知地端起那燙手的熱茶,倒沒把杯子甩出去,人卻被燙得在一瞬間齜牙咧嘴。
南宮瑾言看了一眼,便緩緩移開目光,說道:“怎的不見令千金,記得有兩個?”
方德承聞言后沉默半晌,說道:“是啊,注定少了些有兒子的福分?!狈降鲁姓f得和藹,心中的戒備卻沒放下一分,這不小的屋子內(nèi)靜的出奇。
南宮瑾言見他神色如常,眸中笑意更甚:“當真舍得就這樣嫁給我?”
方德承又是一怔,見那茶水不再冒煙了,便端起來,總算是喝了一口。他只道:“哪里的話?”
南宮瑾言唇邊緩緩牽出笑來。
倒還真舍得薛家。
方德承心里盤算著,一聲輕靈的女聲便從門外傳來——“爹!”
方晴雨聽說南宮瑾言來了,簡直是鮮花怒放,透過珠簾看那白衣身影時便是心跳如鼓,走進屋內(nèi)共處一室,才發(fā)覺來者的驚為天人——不是沒見過,只是許久沒見了,不然怎么傳了這么久的青梅竹馬。豆蔻時曾見過幾次,不過最多就是說三兩句話而已了。
“晴雨?!狈降鲁行牡浪齺淼谜菚r候。
自己女兒長得好他是早就知道的。男人嘛,不都是那回事。方德承他就不信南宮瑾言見了圣上親賜的未來的妻兒會不動情。
方晴雨的母親生完她沒多久就過世了,本指望妾室生出個兒子,可惜也還是個女兒——方楚弈,妾室也不是個長命的,正室還在的時候就被百般刁難,好不容易懷了孩子,生出的還是個女兒,又是被婆家羞辱,沒幾年也被折騰死了。
方德承自那后就沒想過要再娶。結(jié)發(fā)是聯(lián)姻,妾室是所愛,他也不是沒有荒唐過,可就是不想再成親了。方德承對待自己的兩個女兒是一視同仁的寵,將方晴雨寵成個頗有些嬌蠻的性格,方楚弈倒是聰明懂事,兩個女人性格相差甚遠,至今也沒穿出什么不合的傳聞,一家倒還算融洽。
“這是南宮大公子。”方德承和緩地笑道。
方晴雨本想仔細瞧瞧他,沒成想一見他的臉,方晴雨就不敢看他了。
“瑾言哥哥?!北緫?yīng)當順理成章喊出來的稱呼,瞬間失了氣勢,方晴雨聽到自己的聲音覺得這樣不行,便抬起眼——叫他也看看自己。
剛剛方晴雨只見了個側(cè)臉。她悄悄地抬眸,卻見到南宮瑾言端著茶,神情淡淡地撩了她一眼——方晴雨立馬想到“驚鴻一瞥”,但又心生寒涼。他這是怎么回事……方晴雨又看了看他,對方已然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
方晴雨見他笑了,雖是微微一笑,卻足以掀起萬丈波瀾,那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本就是令方晴雨目眩神迷的一點,這么一笑,方晴雨當即受不了了——心跳更快了,面頰緋紅,更是,喜不自勝。
“嗯?!蹦蠈m瑾言在見到方晴雨時,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討厭,但想到這個女子是和自己有一紙婚約,就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多高的興致——即便對方的確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
方德承胸有成竹地瞧了南宮瑾言一眼——那雙溫潤的眸中分明是無波無瀾,一如朝堂之上果決進言的平靜、冷靜、淡薄。
南宮瑾言——方德承幾乎是咬牙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既然令千金在此,就方便一些了?!蹦蠈m瑾言說道。
方德承眉間的“川”字越來越深,他道:“瑾言指的是什么?”
一股威壓不動聲色地蔓延開來,南宮瑾言漫不經(jīng)心地摸了摸右手的玉扳指——細細看去,扳指不僅成色極佳,光滑瑩潤,雕刻的紋案更是精巧得令人嘆服......龍角與龍鱗極其清晰,實為點睛之筆,叫人一看便足以辨別那是條龍。未雕刻出來的部位宛若隱在云中。這樣的極品戴在那白玉一般修長無暇的手指上,叫人瞬間移不開目光。
“自然是同方家、南宮家有關(guān)的事?!蹦蠈m瑾言唇邊的笑意淡淡,看在方晴雨眼中那便是撩人心魂的絕色,落在方德承眼中,便無異于猛獸的森白的獠牙。
“她從來不聽這些事?!?p> 方德承說出這話,方晴雨再傻,也不免有所察覺,愣了愣,這一愣神間,便從那恍恍惚惚中脫離了出來。
“方姑娘?”南宮瑾言問道。
方晴雨看著他,卻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南宮瑾言見方晴雨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也不顧方德承,他道:“這婚約如今還未下來,依照皇上的意思,便是要等到十二殿下回來了。”
整個屋子中一片沉寂,方晴雨那雙明亮的眸中此時也陰陰含上了些許的戾氣。
“若是方家不想,隨時都可以反悔?!?p> 方德承胸中火氣奔涌,他左一個“舍得”右一個“不想”,怎的說得好像方家想要抗旨不成這親似的。
“呵,瑾言啊,這話可不興說啊。”方德承道。
“你不言?!蹦蠈m瑾言道,“我不語,便是爛在了肚子里。這顧及的多了,怕的也就難免要多一些,反倒不如這樣——一吐為快?!?p> 瓷杯猛扣在桌子上的聲音嚇得方晴雨一哆嗦。她極少看到父親生氣,可方德承偏偏又沒說什么,南宮瑾言更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
“老夫本來已做好準備,今日聽你這番話,反倒是猶豫了。”方德承冷笑一聲。
你這番話——南宮瑾言聞言笑了笑——是話中的意思,還是他南宮瑾言說出了這番話?
方德承絲毫不留情面:“本以為南宮大公子深諳世道,深明大義,沒成想前者是真,后者……呵。”
他這一笑帶著濃濃的諷刺,聽得方晴雨坐立不安。
“竟是個道貌岸然的豎子么?!?p> 這話說完,方德承立刻就后悔了。他真是被南宮瑾言給氣著了,他這話說說別人也就算了——那可是南宮家南宮長明和嵐瑤的大兒子南宮瑾言。
南宮瑾言早已斂了笑,一襲白衣拒人于千里,不染纖塵,淡漠如冰雪,生人勿近。溫潤自若與氣定神閑的儒雅從容早就被這絲絲寒涼侵蝕成了尖銳的寒冰,令人心尖戰(zhàn)栗。
“孺子可教?!蹦蠈m瑾言起身,風(fēng)度自若地對著方晴雨微微頷首便從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