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峰關(guān)軍營。
近來天氣愈發(fā)炎熱,翠峰關(guān)尤甚,戰(zhàn)士們白日訓練,夜間偵查巡視,軍糧愈發(fā)地少,軍心紊亂。好在蠻人遲遲未出兵,雖然條件嚴峻,卻也不至于吃不消。
沈籬風從河邊洗了把臉,提著長槍往營帳里走,路過一個營帳時,腳步一頓。
那是夜絕塵的營帳,半月前夜絕塵進帳前告訴沈籬風他有可能很久不出來,期間不要讓人來打攪。沈籬風便沒讓人進過那營帳,自那以后沈籬風果真沒再見過夜絕塵。
這位皇子,自那日宴會上走后便沒回過皇宮。戰(zhàn)事吃緊,沈籬風帶人馬出宮,沒想到在宮門口遇到了不知從何處回來的夜絕塵。那日夜絕塵神色不虞,瞥了眼浩浩蕩蕩的長隊便隨他上了馬車,沒有再管宮中的糾葛。
果真是任性,沈籬風那日在馬車上將事態(tài)跟夜絕塵講了一遍,夜絕塵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好像這天下帝王的位置與他毫無干系一樣。沈籬風覺得有趣,宮中人人自危,風聲鶴唳,為著那個位子機關(guān)算盡勾心斗角,而確實處在漩渦中心的夜絕塵,竟然是這種不在意的態(tài)度。
如若先帝未遭橫禍,天子之位,只會是夜絕塵的,可宮中那幾位還含沙射影說先帝崩殂是夜絕塵的籌謀,他為何籌謀?是對皇位避之不及嗎?
想到這兒,沈籬風不禁覺得好笑,一陣風驟然拂過,沈籬風一怔,驀地抬眸,看到那一身玄衣墨發(fā)披散的人滿目漠然地伸手撩開帳簾。
沈籬風走過去,抱臂上下打量他一番,“奇怪……”
夜絕塵眉頭微蹙,看著他。
“這半月你營帳中除你之外別無他人,餐膳用度你是如何解決的?”沈籬風道。
夜絕塵走出營帳,道:“這么閑么?”
沈籬風一愣,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姿態(tài)驟然一收,氣場瞬間變得威厲肅穆,這種久居上位號令千軍的沉著才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默了良久,沈籬風一笑,活動了下纏著繃帶的手臂,看向走至河邊的夜絕塵,道:“我勸過你?!?p> “什么?”
“回宮?!鄙蚧h風走到河邊,道,“來的時候?!?p> “你覺得,我在營帳中,是為了躲避戰(zhàn)事?”
沈籬風看向夜絕塵。即便是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也沒人會遷怒于他,畢竟他回宮是要做皇帝的,戰(zhàn)場,還是交給沈籬風吧……
沈籬風笑而不答。
夜絕塵不置可否,半晌似乎才從沉思中抽出身來,問道:“戰(zhàn)事如何了?”
“我們趕來后蠻人開始撤退了,依照形勢看,他們還沒有出兵的征兆?!?p> 夜絕塵沉吟片刻,淡道:“明日?!?p> 沈籬風狐疑地看向他,“什么?”
“明日開戰(zhàn),他們離開翠峰關(guān)后我便回宮?!币菇^塵說得云淡風輕,沈籬風臉色幾變。
“蠻人的情況尚不清晰,客觀上說,我方情況并不怎么好?!鄙蚧h風實話實說。
“信我的話,就交給我?!币菇^塵悠悠走回營帳,撂下這句話,也不管沈籬風了。
“我怎么敢不信啊?!鄙蚧h風笑出聲。這位可是上戰(zhàn)場就直接扭轉(zhuǎn)戰(zhàn)局,將蒼烈谷的蠻人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的主,加之他曾有過幾次戰(zhàn)役,未嘗敗績,只能說,士兵對他的感情,有些信仰的意味,但凡他發(fā)話,即便是如今軍心散亂,憑著那股想趕緊打完趕緊回家的迫切,也會對夜絕塵言聽計從。
澤蘭樓。
岳欣然制完藥后找了好半天南宮瑾言都未見其影蹤,就連云服媚也跟著不見了,岳欣然意識到事情不對,趕忙去叫來風衍。風衍跟在她的后面,邊上臺階邊問道:“姑娘怎么知道公子就在閣頂?”
岳欣然手里端著放在藥缽中蓋子扣的嚴實的藥,一步一個臺階,應道:“當然是猜的,待會兒全靠你了?!?p> 風衍好奇道:“姑娘是何意?”
岳欣然終于登上最后一個臺階,看著緊閉的屋室大門,道:“今日我不打架?!?p> 岳欣然試著伸手推開門,可惜門被鎖上了。
岳欣然回眸看向風衍。
風衍會意,拔劍,劍光瞬閃,一道鐵器碰撞的聲音隨之響起,被劈成兩半的門砸倒在地,激起塵囂飛濺。
岳欣然見勢一笑。
二人進屋便看到敞開的暗道入口,風衍隨著岳欣然走到入口前,岳欣然忽然抬手,示意停步。
“唔……”
暗道中,隱約傳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嚶嚀聲,起先風衍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他隨著岳欣然立在那兒一聽,才發(fā)覺那聲音是真的。
風衍心中瞬間閃過一道霹靂。
誰啊……
等等!
風衍和岳欣然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岳欣然神情帶著幾分尷尬,但她還是勉強笑得沉穩(wěn)一點,即便是女裝,也有那么點岳九州的意思了。
岳欣然掩唇輕咳一聲。一般情況下,她才不會穿著女裝“扮”岳九州呢……除非……承受不住。
……
暗道那頭的南宮瑾言和北冥幽正默然地注視著眼前的畫面,全然不知道杵在暗道另一邊的二人的浮想聯(lián)翩。
一個面容嬌俏的女人跪在地上,給躺在地上的男人上藥,男人一身紫色衣衫幾乎貼在了身上,長發(fā)散亂,因為疼痛的原因咬緊牙關(guān),眼神迷離,他緊捏他那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絲衣,滿身滿臉的盡是汗。
不知道是何原因,此人聲音柔順清軟,明明是個男人,聽著卻讓人不禁生出股憐惜來。
他鎖骨那里有一塊觸目驚心的疤痕,已經(jīng)有潰爛的跡象,血肉模糊,大概特別疼,女人手中已經(jīng)沾染上血跡的紗布一觸碰到他那處的傷口,他就發(fā)出一陣陣疼痛的呻吟。大概是想忍痛不出聲,但沒忍住,一聲一聲極近輕微,竟男女莫辨了。
他的相貌也陰柔極了,眉目都帶著股我見猶憐的柔媚,面頰蒼白,五官生得漂亮,但又如同他的聲音一般,透著股惹人憐愛的脆弱,可這一切出現(xiàn)在一個男人身上,況且還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這一切就難免變了味,逐漸有些不堪入目。
上藥的姑娘臉色變幻得極其精彩,一陣紅一陣白,她咬牙放下手,地上的男人又發(fā)出了一聲那樣的聲音,出于打小的德行教養(yǎng),她沒有殘忍地按住他的傷口。
只是憋著的火氣隨著那一聲聲嚶嚀,愈漸積累,讓她有點不對勁了。
馮芷咬牙看著躺在地上看起來有幾分狼狽的人。終于忍不住咬牙提醒:“能別叫了嗎……”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一聲喘息吟叫。
暗道門口的二人瞬間石化。
岳欣然手中的藥差點掉地上,她手一抖,很有先見之明地將藥往懷里揣了揣。
“岳姑娘……”風衍猶豫著,還是問了聲,“我們還要等嗎?”
“再……咳咳……”岳欣然道,“再等等吧……”
風衍看著暗道內(nèi)鋪就的石路,看得出神。
“你們公子和云姑娘是什么時候……”岳欣然說著,轉(zhuǎn)過頭看風衍,見他神情專注,岳欣然止了話。
“岳姑娘?!憋L衍向前走了一步,走進了暗道里,見狀岳欣然倒吸一口涼氣,而后冷靜下來,問他:“你可有何發(fā)現(xiàn)?”
這一句話的語氣和先前有些不同,岳九州常有的腔調(diào)。
“那聲音不是我們公子的。”風衍側(cè)過臉對岳欣然說道:“仔細聽,是男人的聲音。”
那定然也不是云服媚了。
岳欣然也走進暗道,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前面,燈燭已經(jīng)盡數(shù)熄滅,暗道似乎沒有盡頭……
岳欣然道:“有兩個可能?!?p> “望請教?!憋L衍道。
“要么這暗道很長,要么,暗道的盡頭被堵住了。”岳欣然道。
另一邊。
馮芷給隴念包扎好傷口,在喘息聲中驀地伸手給了他一巴掌。
隴念半瞇的眸子微微睜開,有些生氣地看著馮芷,道:“你干嘛??!”
就跟小侍女兒的嗔怪似的。
馮芷收拾好隨身攜帶的藥,起身說道:“給你包扎好了,你起來吧?!?p> 馮芷身形晃了晃,顯然蹲了很久忽然起來有些難受。
隴念掙扎了幾下,愣是沒起來,他楚楚可憐地看向馮芷。
馮芷只好伸手,可惜拽了隴念幾下,隴念就像一條死魚一樣,拽不起來。
馮芷睨著隴念,隴念望著馮芷。
隴念一轉(zhuǎn)頭,忽然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不動了。
“那位公子……”
南宮瑾言神情漠然地立在那兒。
馮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也看向南宮瑾言,這么一眼,馮芷竟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那公子一身白衣,不染纖塵,驚為天人。周遭的氣場竟逼得她不敢開口。
有那么一瞬間,馮芷覺得自己看到了仙人。
“我們公子負傷,不便扶他。”北冥幽說道。
剛剛在暗道中,南宮瑾言忽然昏了過去,倒在北冥幽的頸窩處,呼吸微淺。北冥幽被他壓著不好活動,苦思冥想忽然想起自己身上還剩些先前夜絕塵和南宮瑾言給的藥。
岳欣然曾告訴她這些藥是補氣血定心神的藥,對她的病癥治標不治本,身為云服媚之時云服媚不知道這些藥的存在,所以剩的很多。專治脅息之毒的藥還未配好,這些藥雖無法驅(qū)毒,卻能起到一些作用。
北冥幽將藥取出喂給了南宮瑾言,自己也吃了幾副。
神奇的是這藥見效奇快,北冥幽立刻感覺內(nèi)力在周身暢然流轉(zhuǎn),與先前的感覺竟不相同了。
因為使用無名造成的損耗,竟被這些藥修復了。
北冥幽仔細看了眼剛剛吃下的藥,是夜絕塵給的。北冥幽將盛藥的小瓶扣上蓋子,重新放到了錦囊中。
不久南宮瑾言也醒了過來,脅息之毒又無聲藏匿起來了,不知道何時又會重新發(fā)作。
那時南宮瑾言和北冥幽聽到大牢中傳來人聲,二人便重新打開暗道的門走了進去,方才走進去,一陣狂風驟然吹來,將暗道的門猛地闔上,便是那個紫衣男人從其中一間牢獄中沖出,走到正中間,狂笑幾聲后忽然抽痛地顫抖了一下,隨后便捂著肩膀倒下了。
此時隴念十分凄楚地躺在地上,南宮瑾言神情淡然地看著他,宛若一尊悲憫卻又無情的菩薩。
馮芷又試著去扶他,可惜扶起來。北冥幽側(cè)眸頭微微揚起,看到南宮瑾言也在看她。
北冥幽不露聲色地收回視線,朝著隴念走去。
北冥幽手抓住隴念未受傷的那一側(cè)的貼近腋窩的手臂,十分輕巧地將他拽了起來。
“謝謝。”馮芷道。
北冥幽頷首。
隴念輕飄飄地看了北冥幽一眼,隨后朝著南宮瑾言走去。
他站得離南宮瑾言極近,笑道:“世上美人無數(shù),可是我覺得,真正的美人,是可遠觀又可近睹的,相貌美麗,體態(tài)艷美,如蘭馥郁,如風清澈,從前見過的美人,總有些許不算出挑的地方,今日見了公子,我……”
他一頓,笑盈盈地湊近南宮瑾言,輕聲道:“美人公子,說句話吧?!?p> 算不算得完美的美人兒,還要聽聽聲音呢。
北冥幽從未見過這種場面,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
南宮瑾言面上沒有分毫不虞,他沒有厭惡地閃躲,也沒有無端地湊近,依然巋然不動,安之若素。
南宮瑾言微微一笑,道:“隴念,澤蘭最早拿到長老席位的人,卻也是而今澤蘭長老中實力最遜色的人?!?p> 隴念身形一僵,馮芷面上的驚訝難以掩飾。
隴念笑了笑,已經(jīng)抬起的要去碰南宮瑾言下巴的手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他道:“美人美人,你的聲音真是動聽,配得上你的姿容呀?!?p> 言畢,他后退一步,拋了個媚眼,柔聲道:“美人知道的挺多的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