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幽看了看南宮瑾言,南宮瑾言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一個女子在吩咐著什么。仔細聽便會發(fā)現(xiàn)那聲音極其熟悉。不是別人,那正是錢子苓。錢子苓還帶著幾個人,因為腳步聲逐漸凌亂。
風衍被發(fā)現(xiàn)了,北冥幽和南宮瑾言聽著轎子外的響動,覺得風衍大概是被抬起來了,模糊中,聽到錢子苓說了一句什么“噬魂散”。
北冥幽和南宮瑾言對視一眼。
腳步聲漸漸逼近,錢子苓的聲音也愈發(fā)清晰起來。“那轎子……”錢子苓的話還沒說完,外面的聲音又嘈雜起來。
“按住他!”
……
毫無征兆,南宮瑾言登時飛出轎子。他身姿極為迅疾,一襲白衣宛若飛鳥,僅一剎那,卻很是驚艷,北冥幽忽然想起身為云服媚時的初見……算是初見……南宮瑾言便是從轎子里飛出將要墜下樓的她接住,那是也是這般翩然飛出的吧,他的輕功,倒是極好。
南宮瑾言一劍拂掃開幾個門人,看著是云淡風輕,其實卻在注意錢子苓的一舉一動。先前他毫無知覺地中了脅息,還在猶疑是否是大意,如今風衍也中了招,還是這種邪門術(shù)法,就差不多可以知道,錢子苓該是很會用毒,而且用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就不得不留心一下她的用毒手法了。
“哦?我當是誰呢?”錢子苓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南宮瑾言面不改色,說道:“怎么?錢姑娘管天管地,還要管澤蘭門人的車輦么?”他說話時沒笑,聽著卻讓人覺得有種涼嗖嗖的笑意含在語意里。
錢子苓愣了下,忽然呆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著南宮瑾言,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澳恪卞X子苓低了低頭,卻沒看到她的左手——她的左手,動不了了!
錢子苓周圍的門人一驚,背對著錢子苓將她圍攏,呈現(xiàn)出一個保護一般的姿勢。忽然一陣清風吹過,縱然被數(shù)個門人包圍,錢子苓也被風吹得差點沒站穩(wěn),一線血色直直地飛濺而出……
自南宮瑾言下轎之后北冥幽就稍稍掀了簾子,她看到南宮瑾言常帶的飛鏢生生穿過正對著南宮瑾言遮擋住錢子苓的門人,伴著一線鮮紅,朝南宮瑾言飛去,仿佛獵鷹尋主,穩(wěn)穩(wěn)落在南宮瑾言手中,南宮瑾言伸手,風止,血跡僅僅弄臟了雙手,他的白衣雪白依舊。
那門人轟然倒地,露出錢子苓掩藏不住驚恐的臉。錢子苓左手微微抖動。她很清楚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在她要給南宮瑾言下毒的時候,她的手就好像突然被毒蛇咬住了。這怎么可能,她從未失手,有誰發(fā)現(xiàn)過她下毒?中毒的人幾乎沒人發(fā)現(xiàn)她何時出的手!不對——是暗器,南宮瑾言到底是怎么出的手!
北冥幽坐在轎中微微瞇起眸子。錢子苓顯然是會玩弄下毒的那一套的,不過,南宮這暗器用的,倒是漂亮。
“你等著!”錢子苓說罷就要走,只見一道白線,明滅一瞬,血線飆飛。錢子苓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竟是在顫抖!這個她以為只是條咬人不露齒的惡狗、僅僅會些虛與委蛇的官吏,一次又一次地教她——教她人外有人。這個人,怎么如此可怕!錢子苓背后生出一股惡寒。她平生最恨那些自詡不俗,文質(zhì)彬彬的所謂君子,所以她一直都很討厭南宮瑾言那股文質(zhì)彬彬的儀容,直到如今,她似乎才看清,什么君子!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是的,瘋子。
錢子苓看著一身素白,安之若素地立在那兒的南宮瑾言,很是奇怪地生出了這個想法。
“阿苓?!币坏狼邈龅呐晱男焙蠓絺鱽?,錢子苓掃了眼她身邊為數(shù)不多的站這個的那么幾個人,視線驚慌地落在瑢華身上。
瑢華緩步走近她,看著倒在地上的門人,眉頭微微蹙起,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南宮瑾言一眼,南宮瑾言卻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個就同她視線對上,不知道為什么,瑢華在那一瞬間竟生出了股于她而言已經(jīng)有些陌生的害怕的感覺來。
瑢華默默收回視線,問道:“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錢子苓吃痛地捂住胳膊,冷聲應(yīng)了聲,就要走,瑢華卻伸出手,如琥珀一般的絲縷從她指尖探出,將錢子苓的腳踝勾住,錢子苓俯身正欲還擊,那絲縷就好像活物一般攀附著她將她纏住。
“瑢華!”錢子苓道,“你難道要幫一個外人來對付我?”
瑢華聞言,頓了頓,她緩緩抬起眸子,聲音有些許空濛,“你怎么能這樣說呢?子苓?”
“入了澤蘭樓,便是澤蘭門人,我想你很清楚這個‘入’字的含義?!爆屓A道,“他既然已成為我澤蘭門人,那么哪里來的外人之分呢?”
錢子苓咬牙瞪著她,開口好像要說什么,卻只是嘴唇張了張,什么也沒有說。
自始至終,南宮瑾言也沒開口說什么,末了,他道:“我記得錢姑娘讓我等著。”
南宮瑾言走向錢子苓,錢子苓被瑢華的絲帶纏縛,不得不坐在地上。南宮瑾言便蹲下身,看著錢子苓。錢子苓從來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南宮瑾言,這么近的距離,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人竟然如此年輕,姣好的容顏沒有一分歲月雕琢的痕跡,近距離看,本是清冷的眉目竟然很是明艷……這怎么可能?他不是宰相么,怎么如此年輕。
南宮瑾言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他道:“有些事情,何故一等再等?羽鈞執(zhí)掌權(quán)這些年來,你威風得很,你們聯(lián)合澤蘭其余長老,以整個澤蘭樓的屋室為框架,以眾多門人為玩物,挑挑揀揀,選出了忠心于自己的部下,再接著暗地里散布流言,裝神弄鬼,拉更多的人下水。有的人被你們剝除筋骨,丟在霆掣街的大街上,有的人則被扔進閣頂牢籠,如同待宰的羔羊……”
說到牢籠,錢子苓頭腦轟的一聲。
“你要將人的心肝脾肺生挖出來,將善武之人習武時所憑依的四肢百骸生生截去,煉制……或者說是……嘗試煉毒時,羽鈞執(zhí)是如何看你做這些的?”南宮瑾言淡道,“你告訴他,或者你對你自己說,等著?!?p> 錢子苓雙目泛著嗜血一般的通紅,她抑制不住地顫抖,好似掙扎,她好似被人剝開皮肉,就像那些被她剝骨抽皮的門人一樣,同樣是難以直視的血肉模糊。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羽鈞執(zhí)那輕蔑,漠然,甚至帶著惡心的神情。她的父親,怎么可以那樣看她?怎么能夠那樣看她?不是他教給她的嗎?最毒的毒藥要以最殘忍的手法煉制,最高的位置,也要用最殘酷的手段去爭取……他憑什么那樣看她!
南宮瑾言淡漠地看著錢子苓瘋癲的模樣,“等什么呢?姑娘?你看我這般年輕,官至宰相,生殺予奪,一念之間,一劍之間……就在當下。”
瑢華看著南宮瑾言,看著他潔白無瑕的側(cè)顏,看著年輕而又疏離的容顏,聽著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不知道為什么,心一點點地沉下去了。
北冥幽坐在轎中,側(cè)眸觀望著南宮瑾言。他說出口的,并不是他所得意的。
“你學著煉制毒藥,鉆研最致命的毒物,周遭盡被毒物所環(huán)繞,以至于將自己腌制成了毒藥?!蹦蠈m瑾言注視著錢子苓,一字一頓道,“邪入肺腑,無藥可醫(yī)。”
錢子苓突然笑了,她忽然變得無比冷靜,看向南宮瑾言,輕聲說道:“你說謊,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p> 南宮瑾言攤開手掌,沾在他手掌的門人的鮮血似是活物一般凝結(jié)成一團,已經(jīng)有了化作丹丸的跡象,南宮瑾言微微側(cè)了側(cè)手掌,已經(jīng)凝成丹藥的血丸顆顆滾落在地。
南宮瑾言起身,那一剎那,錢子苓忽然看到南宮瑾言腰間的玉牌,那玉牌的形制——錢子苓猛地抬眸,只見南宮瑾言走向呆呆立在一隅的風衍,南宮瑾言看著風衍,道:“風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