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中國的風水里有“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的說法,而洮陽戍,自然是在洮水以北,所以才會冠名一個陽字。
這里在三十四年前,曾經被吐谷渾人占領、擴建,而這一切都隨著當時北魏枹罕鎮(zhèn)將長孫百年的凌厲攻勢變成了歷史,洮陽戍、泥和戍,這兩座洮水上游的戍堡重新回到了河州的版圖中。
“花家娘子,且下去休息吧,夜深了?!?p> 面對同鄉(xiāng)府兵的好意,皮甲的上臂處扎著一圈白布的花木蘭,倔強地搖了搖頭,既然身為軍人,就不會擅離職守。
仿佛是宿命的輪回,歷史的走向被元冠受撥開以后,又被強行糾正到了既定的方向上。
那個諸病纏身,每天依靠酒精來止痛的倔強老兵花老漢,沒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在元冠受率兵雪夜下駱谷的那天晚上,一覺睡過去后再也沒有醒來。
官府有官府的規(guī)矩,授予府兵的二十畝永業(yè)田自然不會隨著花老漢的死而失去,但是花老漢的四十畝露田卻是要收回的,這對于本就生計艱難的花家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而今年剛滿十五歲的花木蘭,按照官府的規(guī)定,可以授予露田二十畝,這一加一減出來,花家便少了二十畝露田,加上本來的二十畝永業(yè)田,田產從六十畝變成了四十畝,財產縮水了足足三分之一。
恰逢官府征兵出征河州,于是花木蘭走上了從軍出征的道路,只有這樣,通過府兵的豁免條例,她才有資格繼承父親的四十畝露田,讓沒滿十五歲無法授田的弟弟能健康成長下去。
至于女子作為府兵守衛(wèi)戍堡,好吧,當世女子從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西北這種民風彪悍的地方,前些年在男丁大量陣亡的某些年份,女子上戰(zhàn)場或者參與部落、村落間的大規(guī)模武裝械斗,簡直是家常便飯。
想要活下去,便是女子也要使得刀弓,這這一點上,關西女子,遠非江南那些柔柔弱弱的娘子可比。
見花木蘭無意休息,同鄉(xiāng)的府兵也不好多勸,舉著火把便去別處巡邏了。
洮陽戍并不大,如今也只駐守了五百府兵,但得益于吐谷渾人當年的投資,建的倒是非常扎實,防御設施有模有樣。
外圍的護城河和壕溝自不必多說,便是里面,雙層的高低城墻以及羊馬墻、女墻和守城器械可謂是一應俱全。
木蘭望著東南,她是在春耕以后才出征的,家里年幼的弟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的過來六十畝的農田。
“哎~”
幽幽地嘆了口氣,木蘭看了看自己滿是老繭的雙手,又看了看胳膊上綁的白布,有些傷感。
再怎么堅強,也終歸是女兒家,獨自支撐起家業(yè),又遠征數百里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戍守。
“咦?”
眼角的余光掃向黑暗的戍堡角落,花木蘭似乎隱約看到了幾個晃動的黑點,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熬夜導致的眼花以后,木蘭從背后箭囊抽出一根狼牙箭,拾起手邊掛在女墻后的步弓,彎弓搭箭。
初臨戰(zhàn)陣,有些緊張的心態(tài)隨著弓弦微微的“吱吱”聲,迅速平復了下來。
弓似滿月,箭如流星。
“嗡~”
弓弦顫動不休,箭矢扎在了偷偷摸摸往角落里湊的偽秦軍身上,一聲慘叫傳來。
“啊!”
確認無誤,花木蘭還有些稚嫩的女聲在洮陽戍的城墻上回蕩。
“敵襲!??!”
“有敵襲?。?!”
花木蘭第一時間把城墻邊上的火把摘下來,掄圓了臂膀,扔向不遠處的敵軍,既避免了城墻上的光亮讓登上城墻的友軍成為敵軍的活靶子,也提供了短暫的敵方視野。
憑借著火把的光線,花木蘭又射殺射傷了幾名試圖偷襲攀城的偽秦軍,而她的攻擊,也招惹來了羌騎的注意力。
這些羌騎手里的馬弓雖然不及木蘭的步弓射程長,但是在這個距離卻也足夠還擊了。
“簌~”
凄厲的箭嘯聲在耳邊回響,花木蘭只覺得頭頂一股大力傳來,她整個人都被往后帶了過去,手中的弓箭也射歪了。
摔倒在城墻上,被友軍扶起來,驚魂未定的花木蘭才發(fā)現自己的發(fā)簪已經被射碎,滿頭秀發(fā)飄散下來。
如果敵方羌騎的馬弓在瞄準的時候,再往下一點點,射穿的就是自己的眉心了。
生死之間走過了一趟,花木蘭的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著,她忽然感到了慌張,回家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不可遏制的響起。
可隨著劃破夜幕的箭嘯聲,和箭矢扎入皮甲沉悶的入肉聲,花木蘭的內心反而寧靜了下來。
有的人,天生就是戰(zhàn)士。
花木蘭抄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起身還擊,這里鎮(zhèn)守的五百府兵,有很多都是來自花木蘭的家鄉(xiāng)河池戍。
見女兒郎都如此英雄,同鄉(xiāng)的府兵備受鼓舞,大呼酣戰(zhàn)。
“花家娘子巾幗不讓須眉,我等男兒,莫要被比了下去!”
“就是!看俺射那狗賊!”
圍攻洮陽戍的敵騎雖多,人數足有十倍之多,但是為引自洮水支流的護城河所阻擋,面對小小的洮陽戍,也施展不開手腳。
黑夜之中,兩軍隔著護城河對射了幾輪,見守軍警覺,無法突襲拿下洮陽戍,杜粲便萌生了退意,打算去西南的泥和戍偷襲。
可他卻不知道,過于靠前指揮的他,已經被花木蘭盯上了。
借著露出云層的月亮,照射在護城河的水邊漸漸耀眼的光輝,花木蘭鎖定了身穿扎甲,身披黃色斗篷騎在馬上督戰(zhàn)的敵將。
杜粲的裝扮是如此的顯眼,以至于在周圍要么無甲要么皮甲的下馬小兵中,像一個自帶光芒的火炬一般,真不愧他的名字帶著一個粲。
“篤~”
步弓本就射程長,加之木蘭開的弓勁力又大,狼牙箭轉瞬射出。
杜粲心中一驚,可高速襲來的箭矢哪還有他反應的時間,只是下意識的一歪頭,下一秒,劇痛傳來,他的右眼整個被箭矢貫穿,視野一片漆黑。
杜粲的大腦傳遞了明顯的失衡感,他墜下馬來,在親兵的擁簇下,被裹在馬背上倉皇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