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天斗之夜
夜?jié)u漸深了,時近午夜,宮城附近安靜下來,油燈上加了罩子,光正卻依然煩躁不堪。
他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卻無法入眠,千頭萬緒在腦海中踴躍翻騰。
“為什么偏偏在心累的時候,腦子最是轉(zhuǎn)得快?”光正無奈地嘆息一聲,索性坐了起來。
窗外月光皎潔,光正取來外套披上,走了出去。
宮城里太過沉寂,只會讓人心情沉悶郁結(jié),他便繼續(xù)向外走去。
外頭的廣場上,煙火氣就濃稠得多了,烤肉的味道和酒醺盤桓著,混雜著吆五喝六的叫聲與笑聲。
光正走向廣場上搭著的棚子,店小二殷勤地招呼著,拿出了菜單。
“這未免也太貴了?!惫庹洁斓?。
“嗐——這有什么?!迸赃呉粋€大兵快活地說道,“人生苦短,享受享受得啦!”
光正一看,敞篷下坐著的顧客,幾乎全是入城的武魂殿軍兵士,不少人更是缺胳膊少腿,還打著吊帶。
“他們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一個吊著手臂的兵說道,“不知道哪天,命都沒了,還在乎這幾個錢?!?p> 他接著說道:“至于我們——嘿,反正剛領(lǐng)了筆錢,也就先享享?!?p> 見光正有些迷惑的樣子,他拿起拄在桌邊的拐杖,向店外指點著:“看那兒——就是領(lǐng)錢的地兒。你要是受了重傷,殘疾了,就可以從那領(lǐng)一筆錢,開張證明,然后回家。人可多啦!”
“可是……”光正頓了頓說道,“上頭不是號稱‘兵不血刃’什么的嗎?”
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軍團長的話你也……”有個大兵借著酒意說道,舌頭有些捋不直。
旁邊一個看起來年長些的沉穩(wěn)士兵壓低聲音道:“小心點!看那家伙的衣服和說話,恐怕不是咱們的人?!?p> 那大兵聽了,也想壓低聲音,可是酒喝多了,控制不了自己,還是有些響:“什么?難道是天斗的奸細……”
老兵繼續(xù)壓低聲音說道:“你先閉嘴——我是說,那或許是個軍官、魂師什么的。可不是像咱們這樣的一線兵?!?p> “啊——哦?!贝蟊犃艘患れ`,打了個酒嗝,又斜睨著光正,沒有繼續(xù)說話。
光正自然聽到了他們的話,但佯裝著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xù)道:“軍團長怎么了?”
老兵說道:“軍團長是我們可敬的老首長?!币姽庹龥]有什么反應(yīng),他接著說道:“不過,苦活臟活總歸是咱們干,死傷的也是咱們。”
不待光正說話,小二恰好把一盤烤肉、蔬菜沙拉和一杯冰鎮(zhèn)利口酒送到桌前。
“謝謝?!惫庹f道,開始吃起夜宵。
“也就是說,”他一邊咀嚼著并不怎么美味的烤肉,一邊說道,“他們在天上打斗,只是他們打他們的?”
“那是胡說!”老兵高聲說道,“若不是打贏了唐三這殺千刀的,咱們也打不到這兒?!?p> 旁邊一個士兵低沉而激動地喊道:“唐三那家伙!我哥哥當年就在嘉陵關(guān)叫他們殺了?!?p> “他那時候還想欺負我們少主,是不是?”老兵大聲說,“呸!妄想!我早就說過,他肯定得有今天這樣的下場?!?p> “敬少主!敬光正閣下!”又一個傷兵高聲說道。
“敬兩位閣下!”店里響起一片喊聲,杯子在桌上叮叮當當。
“沒有了軍團長的話,”老兵這時候似乎也已經(jīng)把光正當作自己人,“說實話,我們也一樣打仗?!?p> “他還得靠咱們呢。”旁邊的傷兵自豪的說,“他是個魂師,打的仗還沒我多呢?!?p> “沒有兩位閣下,那我們可真是沒辦法了,”老兵說道,“當初,老教皇死的時候,我們差點就要投降了,是不是?”
“什么投降!”有個傷兵生氣地說,“懦夫才投降呢。我寧可叫他們給我胸膛來刺一槍!”
“是嗎?如果是叫你中那老毒蛇的毒呢?”他旁邊的戰(zhàn)友故意說道。
“老毒蛇,呸!”傷兵梗著脖子,話雖強硬,卻有些猶疑了,“我才不怕他。”
又一個戰(zhàn)友不依不饒:“得了!你也就是退伍了,所以是什么也不怕了?!?p> “總之,”老兵打斷了這場爭論,“如果不是兩位閣下,我們是贏不了了——都是唐三的天下咯!還好有兩位閣下?!?p> 有個士兵插嘴道:“聽說,少主美極了,是不是?”
店小二說道:“怎么可能不是呢?天使一族生來就俊美?!?p> “喔!你是該給少主說好話,”有個士兵把酒杯拍在桌上,打趣說:“少主手下,軍紀是最嚴的,否則,你這又貴又不好吃的店,早被砸啦!”
店小二尷尬地在旁邊陪笑,老兵說道:“但少主確實美,不是嗎?雖然我們都沒機會親眼看到。但聽說她要和光正閣下結(jié)婚,是不是?”
“還沒有吧!”店鋪內(nèi)側(cè)一個倚靠在長槍邊上的士兵答道,“但是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要我看,總會走到一起的。”
“照你看呢?”老兵看向光正,“瞧你的打扮,你是個魂師吧!”
“恩,我是個魂師?!?p> “那你說說吧!他們二位不是魂師界的領(lǐng)袖嗎?你們魂師大人們應(yīng)該知道得比我們多吧?!?p>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聚焦在光正身上。
光正感到臉上發(fā)燙,尷尬地說道:“這事得他們自己才知道?!?p> 他聽到有人失望的說:“唉,那就是說,你也不知道嘍。”
光正說道:“也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嗐,男女間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p> 說著,他舉起酒杯,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尷尬,或者不如說掩飾內(nèi)心的煩悶。本來他是來散心的,誰知道在這里也會成為八卦對象呢?
光正迅速喝完了杯中的酒。這酒冰而不烈,喝下去沒有一點感覺。他向兵士們稍稍質(zhì)疑,隨后便步出了這家廣場夜宵店,邁開步子,走到剛才傷兵指的“領(lǐng)錢的地方”。
夜間的鐘聲敲響十二下,宣告舊的一天讓位于新的一天,也意味著退伍事務(wù)處工作的暫時結(jié)束。
“您——有何貴干?”滿眼血絲的事務(wù)員勉強地問道。他們每天早晨六點上班,晚上十二點才能下班,日復(fù)一日的十八個小時的工作早已讓他們疲憊得脾氣火爆??垂庹@個毫無傷口的人在下班時間打擾,差一點就要爆粗口。不過看多了粗礪的大兵們,光正的氣質(zhì)顯得十分不同,他在疲倦中都感到有些蹊蹺,強行壓了下火氣。
“我,能看一看領(lǐng)取除籍特種津貼的名單嗎?”
“啊——當然可以?!笔聞?wù)員本來嗤之以鼻,但是他忽然想到,那些大兵們總是說來拿“錢”、“賞錢”,頂多會說拿“補助”;能報出“除籍特種津貼”這個文牘行政中才用的官方名稱的人,恐怕不宜輕易開罪。因此,他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拿出了厚厚的本子。
“要把燈點上嗎?”事務(wù)員謹慎地問道。
“不用了?!惫庹鸬?。作為光之元素守護使,這一點亮度對他而言不是挑戰(zhàn)。
中槍;中箭;被劍刺穿;被刀劈傷。削去五指;左臂截肢;右臂截肢;左腿截肢;右腿截肢;被熱油燒毀面部。
光正一邊看,一邊喃喃地念著?!氨煌咂瑩糁性斐砷_顱傷?!?p> “哦!這是在巷戰(zhàn)中,很正常,——啊,應(yīng)該說是很常見,”事務(wù)員現(xiàn)在高度懷疑眼前這位穿袍者是上級派來審計的監(jiān)督員,聽到光正的聲音,怕他認為這是胡亂寫的原因,連忙解釋,“很多年前,曾有一位伊庇魯斯王國的國王皮羅斯就是這樣戰(zhàn)死的?!?p> “所以,這位能夠來領(lǐng)取買命錢的士兵,已經(jīng)算是幸運的嗎?”光正看著眼前這位頗有文史知識的事務(wù)員。
“應(yīng)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那一排人幾乎都死了,不過,大部分人都沒有受傷”,事務(wù)員說道,流露出和他的疲憊不匹配的熱切,“很快就會化一宇內(nèi)了,不是嗎?在兩位閣下的領(lǐng)導(dǎo)下,根本死傷不了多少人?!?p> “我想應(yīng)該是吧,”光正答道,看了看手中厚厚的本子,又看向事務(wù)員,“死傷嘛——應(yīng)該不會到讓那些受過良好文史教育的人都必須上第一線的程度?!?p> 事務(wù)員有些局促地答道:“啊——是啊?!?p> “謝謝您?!惫庹喗氐卣f道,把本子遞了回去。
不幾分鐘,他已經(jīng)重新出現(xiàn)在宮內(nèi)、千仞雪的辦公室之中。
千仞雪從依然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起頭來。她一直不懂光正為何變得奇怪。她明明感受得到他內(nèi)心熾烈的情感,可是光正又明明故意要做出疏遠的樣子。
“星羅——”光正作出公事公辦的樣子開腔說道。
“已經(jīng)做好了進攻的準備?!碑斍ж鹧┱f出這句擲地有聲的話,她略顯疲憊的眉眼中閃過一絲光采,掩蓋過了對光正腔調(diào)的失落。
光正道:“之前和談的使者呢?”
“即使他們看似很有誠意的承諾也是不會遵守的,我在天斗的時候見得多了,”千仞雪淡然地說道,“何況這次的回答毫無誠意?!?p> “帝國們都是這樣。”光正有些局促地說,稍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道:“但是非打不可嗎?”
“你究竟怎么了?”千仞雪站了起來,不再掩飾目光中的疑惑。
“啊,戰(zhàn)爭總是要死傷,不是越少越好嗎?”光正連忙解釋。
千仞雪逼近一步,盯著光正說道:“不止是這個。不,我問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