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廣明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夜。
“報……”隨著傳令兵短暫而急促的通報聲,剛剛躺下的裴繼元立馬從藤椅上坐起,連靴子都沒有來得及穿,光著腳慌忙的走進大廳內(nèi),多年的為官生涯讓他隱隱感覺到有大事要發(fā)生了!連續(xù)三天的戰(zhàn)斗部署讓這位將軍臉上多了幾分疲憊。
裴繼元走進大廳后徑直朝傳令兵走去,沒等傳令兵匯報內(nèi)容,便一把奪過被箭頭洞穿的信箋,用盡力氣一般的撕開,信箋上的內(nèi)容讓他渾身顫抖了一下,只見信上寫著:
我黃巢義軍將于17日巳時攻城,聞將軍大義,請以全城百姓為念,舉戈投降,我義軍絕不傷百姓一人;如若抵抗,進城之日,屠城之時!
信箋的內(nèi)容倒是沒有讓裴繼元感到意外,反而信上字體不是用墨所寫,而是用了朱砂的紅色,看到這如同血一般的字跡,裴繼元不禁心中一緊。
殺人莫過于誅心!如今的洛陽城內(nèi)早已沒有了昔日作為帝都的繁華,城內(nèi)百姓聽聞黃巢大軍將至早已做被石子驚起的飛鳥四散而逃,沒有走的也只是一些垂垂老矣的老人和一些不愿遠(yuǎn)離故土的人罷了!對了!就連那大唐皇帝此時也在逃亡成都的路上!臨走時讓一位老太監(jiān)傳了一聲口諭:封裴繼元為洛州刺史兼鎮(zhèn)國大將軍,負(fù)責(zé)洛陽軍防,洛州二十郡兵士皆可調(diào)遣。洛陽為唐之帝都,望將軍力保之。
如今的情況,沒有人比裴繼元更了解,黃巢大軍現(xiàn)在在城外五十里扎營,隨時可能進攻,而周邊州郡的士兵將領(lǐng)聽說皇帝逃亡,有的歸順賊軍,有的棄城而去,現(xiàn)在哪有什么可調(diào)動的兵馬,所謂的鎮(zhèn)國將軍此時也就是個虛銜,替死鬼而已。而此時的洛陽城內(nèi)也只有一萬軍馬可調(diào)遣,如何抵擋的住城外的那三十萬大軍!
看完信箋,裴繼元讓傳令兵退下,然后獨自在大廳內(nèi)踱起步來,昏暗的燭光就如同現(xiàn)今的大唐王朝,只要一陣風(fēng)輕輕一吹,便可覆滅。
裴繼元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更加凝重,竟然讓這位剛滿三十歲的將軍多了幾分蒼老。
黃巢大軍進攻河南州郡,幾乎沒有任何傷亡,反而實力卻快速增長,就僅憑著一條:滅亡大唐,而非百姓。這就是所謂的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想起如今的處境:大軍壓境,百姓離散,皇上西逃,留下自己一人鎮(zhèn)守,裴繼元不禁悲從心中來。
其實,皇上早在逃離之時,他也曾想過退卻,但自己在洛州為官多年,早已與這片土地血水相融,對這里充滿了感情,而裴家自先祖裴旻時就一直在朝廷內(nèi)擔(dān)任要職,于國于家他都沒有應(yīng)當(dāng)離去的理由,可以說裴繼元與洛陽城已經(jīng)融為一個整體,城在人在,城滅人亡!
沉思了片刻,裴繼元心頭一動,對著大堂外守門的士兵說道:“去裴家把公子和管家找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一位衣著樸素,樣貌端莊,年齡約50多歲的男子急匆匆的走進廳內(nèi),在他右手邊領(lǐng)著一個年紀(jì)約六七歲的孩童,此時的孩子似乎還沒有睡醒,用纖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呼喊了一聲“爹爹”,便朝著裴繼元跑去。裴繼元抱起兒子,看著孩子紅撲撲的小臉剛才心里的陰霾頓時去了大半。
小孩子名叫裴玉,年齡此時6歲,是裴家獨子,母親在生裴玉的時候難產(chǎn)而死,自此裴繼元始終沒有再娶,自小便與兒子相依為命。
“家主,請問這么著急喚我和小少爺過來想必有什么要事吧”?說話的人名叫裴慶,今年五十一歲,自小便在裴家長大,是看著裴繼元長起來的,兩人的關(guān)系早已超出了一般的奴仆。
聽完裴慶的問話,裴繼元緩過神來,把裴玉放下,然后說道:“慶叔,你看”。裴繼元一邊讓裴慶坐下,一邊把剛才自己看完的信箋給裴慶。
裴慶接過信箋,看完后臉色變得難堪起來,但是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裴繼元把他與裴玉叫來可不止讓他看信那么簡單,于是緩緩的問到:“家主,您把我跟玉兒叫來應(yīng)該不只是信上這個事吧?”
裴繼元看著裴慶,眼中充滿了一種悲涼,嘆了口氣說道:“慶叔,您在裴家也有五十年了,我一直視您如同父親一般,可以說您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賊寇兵臨城下,隨時可能沖破城池,我早已立誓為國捐軀,但是玉兒卻才六歲,自小沒有母親照顧,而且他還肩負(fù)著我裴家的使命,我這里算是求您將玉兒帶出城將他扶養(yǎng)長大,匡扶我裴家!”
裴繼元說完,眼角流下一滴淚珠??粗崂^元如此,裴慶趕忙從椅子上坐起,然后撲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地,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擦了一把眼淚說道:“家主放心!我寧死也要保護好玉兒!”
裴繼元扶起裴慶,然后把身邊的裴玉領(lǐng)到裴慶跟前,對著裴玉說道:“玉兒,以后爹爹不在身邊,一定要聽?wèi)c叔話,從此你要將慶叔當(dāng)做自己的父親一般!”說完便讓裴玉給裴慶磕了三個響頭。裴玉雖然年少,但聽著裴繼元與裴慶的對話,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哇哇的哭了起來。裴繼元抱起裴玉,緩緩又道:“玉兒,從此你要做個真正的男人,以后不能哭,我這一輩子沒能完成裴家的使命,你一定要繼續(xù)下去!這是家族的責(zé)任!”裴玉望著父親剛毅的面龐,狠狠地點了點頭!
裴繼元放下裴玉,從懷里掏出一本破舊的書冊,還有一封書信,然后對著裴慶說:“慶叔,這是我裴氏家譜和一封當(dāng)時裴家先祖留下的書信,若是一日裴家遇到危難,可持這兩物到成都清揚觀,那里自有貴人相助!明天一早我便派人護送你們出城”。
裴慶接過物品,放到自己懷中,帶著裴玉跪下,磕了一個頭然后轉(zhuǎn)過身緩緩?fù)讼?。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裴繼元心中默默念道:前路漫漫,愿兩人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