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朝余孽,死不足惜(已修)
“姑姑,十六張圖樣子都齊了?!鄙匾舻谒奶煲淮笤绫隳弥鴪D樣子給了徐向晴。她已經(jīng)三天沒拈針了,手癢的慌。
徐向晴就知道這丫頭會速戰(zhàn)速決,誰讓她愛那繡花針勝過功名呢?要不然當年韶音年僅12歲卻有的一手蘇繡與雙面繡的技法,她才不會領(lǐng)個孩子教導(dǎo)呢。
“今兒把梁嬤嬤她們的帕子繡了送去吧,自己挑好圖樣子?!?p> “是,姑姑?!?p> 徐向晴站在她身后瞧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韶音不曾注意到她,便笑著走開了,不曾看見韶音手頓了一頓才繼續(xù)繡下去。
等韶音把四塊帕子繡完已經(jīng)是未時三刻了,著急忙慌拿了帕子往辛者庫去。
若不是有小宮女小太監(jiān)一路朝她行禮,她幾乎要忘了可以差人送去。
韶音只來過這里一次,這一次,帶著上次不太美妙的回憶,她只覺得這后半段的路越走越陰森,那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韶音入宮的第一年,便領(lǐng)教了辛者庫的恐怖。
她只記得自己剛剛熟悉了尚衣局的事務(wù),那日碰巧是各宮來領(lǐng)春衣的日子,她正隨著鄭掌侍清點著各宮的衣裳數(shù)目。
快到未末時,皇上身邊的孟公公到尚衣局來,說是要派個人去辛者庫送衣裳,鄭掌侍剛想讓邊上一個小太監(jiān)去,孟公公卻指了指韶音,“就你了,拿了東西趕快送去,要是誤了事,咱家可輕饒不了你。”
正是冬末,天黑的還比較早,身上穿得厚重,偏偏路上雪也一堆一堆的被掃在路邊。宮墻上的野貓也不知道為什么連連哀嚎著,一聲比一聲凄厲。
韶音年紀小,拿托盤的手被凍的紅腫,僵硬的幾乎支不住托盤,只能期盼著快點到辛者庫。
近是越來越近了,可那震天的哀嚎聲似要穿透了這宮禁中暗沉的天色。
在前面掌燈的小太監(jiān)見怪不怪地開口:“奴才告訴姑娘啊,這辛者庫就是這樣的,只要是進去了的人,不脫層皮,別想用草席卷了出來?!?p> 說話間,辛者庫也到了。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往芍音鼻子里鉆,沖的她幾乎要吐出來了。
那個掌燈的小太監(jiān)沖著辛者庫門口的大太監(jiān)請了個安,“徐公公,勞煩日日辛苦,奴才從遠遠的就聽見里頭的慘叫了?!?p> “喏,咱家告訴你,是剛剛發(fā)現(xiàn)的前朝余孽,幾位嬤嬤輪流上刑呢?!毙旃恍嫉仄擦似沧欤扒俺嗄跻簿土T了,不過是一死,可還想在宮中興風作浪,那死的就不那么痛快了?!?p> 這時辛者庫的門打開了,韶音被那股撲面而來的腥臭沖的差點暈過去,出來一位眉宇間煞氣頗重的嬤嬤讓徐公公安排人來收拾了扔到亂葬崗去,安排完才注意到門口站的女娃娃。
“來送衣服的?”那嬤嬤緩和了語氣,親手接過她手中的托盤,心中嘆著可惜,這么乖巧一姑娘,還生的這般模樣,卻要小小年紀看見這般慘狀??煽v使她自己心中憐憫,還是得遵了皇上的意思,側(cè)了側(cè)身讓她看見里面的模樣。
里面的女子雙目凹陷,鼻子被削掉一半,滿面血污,十只手指指甲被一一拔掉,頭發(fā)被清掉大半,看那血肉模糊的頭皮就知道是直接被拔掉的。
那女子被抬出去的時候,那位嬤嬤還補上一句:“前朝余孽,死不足惜?!?p> 韶音扶著宮墻一路往回跑,跌跌撞撞地直干嘔,中午未曾進過食,現(xiàn)在什么都吐不出來,腳下一軟,眼看著就要朝著地上的冰渣滓摔下去,卻被人拉住手臂穩(wěn)住了。
韶音道了謝可眼前實在晃的厲害,看不清是誰,那人也僅僅是扯了一把就松手離開了,她也清醒了些,踉蹌著回了尚衣局。
好不容易回去,踉踉蹌蹌扶著尚衣局的大門,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徐姑姑剛想責問她為何誤了這許久,卻看見女娃娃貼著柱子癱在了地上,趕忙喊了太醫(yī)過來。
診過脈后發(fā)現(xiàn)是驚嚇過度導(dǎo)致的發(fā)熱,徐姑姑嘆了口氣,卻沒法責怪孟公公,若孟公公奉了皇上的旨意,那就麻煩了。
徐姑姑照顧了韶音一夜,看著她一次次從夢魘中坐起卻只是閉著眼睛驚呼娘親,快天亮時才哭著醒過來。韶音含著淚看著徐姑姑:“姑姑,我娘親不會來了對不對?!?p> 徐向晴只能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你調(diào)養(yǎng)吧,這幾日不用來繡房了?!比缓笥蚕滦哪c出了房門。
她面對不了韶音的問題,只好逃避。每晚悄悄守著她,等天快亮了就離開,這孩子,太像她的小妹妹了。
韶音足足歇了八天才回繡房,所有人對她的情況都沒有什么表示,不過抬抬頭便罷了。
韶音將自己從回憶中抽出來,這條巷的味道還是那么令人作嘔,好在這次并沒有撞見什么刑罰,再來一次,恐怕姑姑得到太醫(yī)院去尋她了。
“徐公公,”韶音來到那扇有著零星血跡的殿門口,那張令她記憶深刻的臉仍在那兒守著門,“這是幾位嬤嬤的帕子,麻煩您轉(zhuǎn)交給嬤嬤們?!?p> “女史交給咱家吧,一會兒就拿過去?!毙旃恿送斜P便交給了一邊的小太監(jiān),“女史怎么不讓小宮女來送,還親自跑一趟呢?”
韶音笑笑,“公公可別笑話我了,我有時間,沒得又磋磨小宮女們又多跑一趟?!?p> 說罷福了福身子便離開了。
徐公公臉上的笑意加深,這姑娘居然沒有長壞,果真是沒讓皇上失望。
忽然又聽到身后有鐵甲碰撞的聲音,徐公公忙轉(zhuǎn)身行禮:“參見定遠侯?!?p> “嗯,徐公公不必多禮?!鳖櫕i帶著一隊御林軍從御書房過來,定是領(lǐng)了皇上的命令,“孫嬤嬤可在?”
顧玦自小便在邊疆長大,兩年前父親顧穹廬戰(zhàn)死邊疆后皇帝將他接了回來。他七歲便跟著父親在演武場上訓(xùn)練,十三歲上了戰(zhàn)場,染了一身的殺戮之氣,十六歲奉旨回京時身上已經(jīng)有了將籍,比起被人叫定遠侯或靖安王世子,他更喜歡人叫他顧將軍。
“孫嬤嬤和其他兩位嬤嬤都在地牢,咱家?guī)^去。”
顧玦只帶了一名隨將進了辛者庫,其余人都在門口列隊站著,像一排面無表情的軍俑。
辛者庫里的一個小倉庫,打開側(cè)門,下面是一扇門,順著梯子下去,越往下越森涼。墻上鑲著夜明珠,一射地便有一顆,里面如同白晝,卻也慘白的令人脊背發(fā)涼。顧玦冷眼看著里面一個一個小隔間里關(guān)著的人,大多數(shù)都被折磨的不成樣子。
那些人大多是細作和刺客,有前朝的,也有周邊那些來挑釁的小國的,大理寺和天牢可不會關(guān)押這些暗中生事妄圖攪局的賊人,沒得浪費人力物力。只要定了罪,送進了地牢那就休想活著出去,除非這些嘴硬的家伙吐出點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一聲異常凄厲的尖叫聲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穿過長長的廊道讓兩邊的囚徒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有幾個甚至還窩到了墻角的稻草里。
“膽小就算了,還嘴硬?!备睂⒉恍嫉乩浜咭宦?,“倒是不怕死,怕聽見別人的慘叫?!备睂⒌脑拏鞯脚赃厧讉€囚徒耳中,眼看著在顫抖,可眼睛里那一抹陰光恨的似要滴出血來。
“孫嬤嬤?!鳖櫕i向幾位嬤嬤頷首。
“侯爺?!睂O嬤嬤行了禮,手中還拿著一把血跡斑斑的榔頭,看起來就是用這柄鐵家伙敲碎了膝蓋骨。
“他招了嗎?是誰指使的?”顧玦無事人一樣坐到了一邊的審訊位上。
“是前朝的細作,但嘴太硬,蹦不出一個字來。”孫嬤嬤也很無奈,而且非常沒有成就感,這一地牢里的人,硬是沒人忍不下來這些酷刑的。
“杜識,帶幾個人進來,挑幾個帶回定遠侯府的地牢里,本侯親自來審?!鳖櫕i沒放低聲音,讓副將出去帶幾個人進來,自己則一個一個人點人,正正好點了剛剛幾個在角落里眼放兇光的人。
幾人臉色煞白的被御林軍套起來裝進一輛車,送往定遠侯府。
“孫嬤嬤,本侯先走了,其他人還得勞煩你們。”顧玦離開地牢,散了散自己身上的血腥氣才重新回了御書房。
“參見皇上?!鳖欛酚钫谂喿嗾?,頭抬了抬,在心里感嘆這個侄子越來越像皇兄了。
“不必多禮?!?p> “臣挑了幾個細作回定遠侯府審問?!鳖櫕i微微頷首。
“朕知道了?!鳖欛酚罘畔率种械拿P,用一旁的軟帕擦了擦手,“只呢你我二人時不必過于拘束,你是朕的侄兒?!?p> “是,皇叔?!鳖櫕i站定,“但國家大事面前,國為重,家次之?!?p> 顧穹宇看著他,又想起當年大哥義無反顧奔赴疆場時的神情,也似這般堅定。
大哥說自己是將才,只愿在邊疆安定國家,開拓國土,而顧穹宇才是帝王之才應(yīng)該繼承父位。他們也確實這樣做了,顧穹廬護了這國土十幾年,讓別的國家聞風喪膽不敢輕舉妄動;顧穹宇將國家治理的清明昌和,國內(nèi)一片安和。可他顧穹廬卻被細作害死在了邊疆,他們兄妹三人如今也只剩了他一個人。
“你去吧,你知道該怎么做?!鳖欛酚顡]手讓顧玦離開,自己在御書房里直呆坐到三更天便更衣去了早朝。
枝兒,是皇兄對不住你啊。
顧玦快馬回到侯府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偌大的侯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小廝后也沒換衣服就直接去了地牢。
他調(diào)教的手下已經(jīng)開始用刑了,一陣陣血腥味夾雜著哀嚎聲傳來,顧玦走到最深處的審訊室時,看到墻上已經(jīng)掛了一個人了。長尖的鐵鉤子直直勾進琵琶骨,把那人鎖在了墻上,鉤子整個沒入骨頭中,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在地牢里激起空靈的聲音。
“招了嗎?”
“還沒,嘴硬的很?!?p> 顧玦老神在在地坐到審訊位上,吩咐道:“先把他膝蓋骨給剔了,再把他的子孫根剁了喂狗?!?p> 那墻上掛著的人恨恨地看著他,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再不說就拿了箱子來,關(guān)在里面,放幾只老鼠幾只貓來?!?p> 顧玦接過手下遞的剔骨刀走到他面前,拿著刀在他下身慢慢下滑,刀尖一點一點沿著大腿輕輕劃下。
“我說!我說!”拔了牙的嘴還漏著風。
顧玦直起身子,睥睨地看著他:“我問一句你說一句。”
那人只能點頭。
“你為誰效力?”
“前,前朝?!?p> “誰?”
“不知道?!?p> 顧玦手中的刀直直釘入他的肩膀。
“我真的不知道啊!”
刀在肉中滾了一圈。
“我只知道主子在宮里!”
“你們主子?”顧玦松開刀柄,可刀已經(jīng)釘在骨頭里了。
“只會偶爾傳來消息?!蹦侨舜⒅?。
“什么消息?”
“不知道,??!但我知道前段日子主子訓(xùn)斥了大人!”
“大人又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
顧玦轉(zhuǎn)身離開,他知道這人沒用了,“殺之?!?p> “是,”拿手下送他離開,手起刀落,落下的就是一顆人頭。
待韶音回到尚衣局時正好是用膳的時間,緊趕慢趕地到膳堂吃完飯后韶音被徐向晴喊去了房間。
“姑姑,”韶音換了衣服才去徐向晴房間里,站在門口扣了扣門。
“進來,”徐向晴正站在窗前看枝上的鳥飛回來喂食,那雛鳥的羽衣漸漸豐盈起來,她日日看著窗前樹上的窩可以直發(fā)呆近一個時辰。
“你如今技藝也精進了不少,我想將各宮吉服外罩上的繡紋交予你,你可愿意?”徐向晴看韶音的眼神比以往多了一絲考量。
“臣愿意,謝姑姑!”韶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那你去吧,自己琢磨不透便來問我。”徐姑姑揮揮手讓韶音回去。
韶音心情頗好地回到房間,在路上竟還和幾個繡女笑著問了好,驚得繡院里的人一陣好奇,她平??刹粫Τ蛇@樣。
回到房間,韶音看著窗前窩著的貓心中止不住的厭煩,拿了東西把貓趕走,打開紙條一看,心下一驚。
“已有人知曉主子在宮中,只不知主子是誰,主子萬事小心?!?p> 韶音心下便知有人暴露了,又恍然憶起當年那位嬤嬤說過的話。
“前朝余孽,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