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二十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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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剛買沒多久的雙人床上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此刻是凌晨三點，倘若他以前在這樣的時刻醒來，定能看得到方媛熟睡的樣子，然后給她蓋上被踢開的被子?？墒乾F在他卻一個人睡在那么大一張床上，輾轉反側。方媛是典型的南方姑娘，聲音軟軟糯糯，個子也小小的。方媛和孟明這個北方男孩兒站在一起時，就像一只小小的貓。方媛晚上睡覺喜歡蜷縮在小小的角落里，身子彎曲，像是刺猬保護自己。孟明覺得方媛太小了，小小的身子只能有他的一半。可是此刻，這張床上沒了小小的方媛，孟明覺得自己好像在寬闊的大海上睡覺，冰冷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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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睡覺老是不踏實，孟明只要稍微翻個身，她就會醒。方媛醒了會往孟明懷里鉆，嘴里模模糊糊地喊著：“孟明，我做噩夢了，你抱抱我?！泵厦鲿斐鲆恢皇?，給方媛枕著，另一只手輕輕拍打方媛的后背，就像哄一個孩子。孟明知道，她并不是做噩夢，她只是想他抱抱她，拍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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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回憶著這些，不自覺地流出了眼淚。他還保持著和以前一樣的睡覺姿勢，只不過，面對著的不再是心愛的女孩兒，而是一堵冰冷的墻。懷里也不再是那個連睡覺都要撒嬌的姑娘，孟明能抱到的，只是冬日寒冷而又凝重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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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記得快要睡著的時候，窗邊透出了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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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的鬧鐘準時把孟明叫醒。孟明起床洗漱，換好西服，打好了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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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正要出發(fā)時，瞥見了客廳鏡中冒出了些胡茬的自己。孟明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方媛軟糯的笑聲：“我可不喜歡邋遢鬼哦?！泵厦鞯暮娱L得特別快，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刮一次，孟明嫌麻煩，不愿刮。每次都是方媛無可奈何地嘆嘆氣，然后幫孟明刮。刮胡子的時候，方媛特別愛鬧，每次都把泡沫涂得孟明滿臉都是，就連頭發(fā)也不放過。孟明每次都只是笑笑，任由方媛胡鬧。等到胡子刮完了，孟明就撓方媛癢癢，直到方媛笑到沒氣了開始求饒，他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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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看了看手表，三點二十五分，時間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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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走進衛(wèi)生間，從洗漱臺的柜子里拿出了剃須刀，小心地為自己刮著胡子。方媛說過，不會自己刮胡子的男朋友不是一個好男朋友。他現在會自己刮胡子了，可方媛卻不在了。

　　刮好胡子，孟明看了看表，三點四十，現在出發(fā)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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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在小區(qū)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告訴師傅：“去市中心法院?！?p>　　?

　　今天，是宣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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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殺死方媛的罪犯判罪的日子。

　　在法院門口，孟明遇到了方媛的父母。兩位老人的眼睛還是濕潤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比孟明想象得要蒼老。孟明向兩位老人走近，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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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很抱歉，最后以這樣的方式見到二位?！泵厦鞯穆曇粲行┧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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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方媛遇害至今，這是孟明第一次見到方媛的父母。原本定好這個冬天，孟明正式登門拜訪，并提出訂婚。可是突發(fā)不測，使得孟明通過這樣的方式見到方媛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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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爸爸拉住了孟明的手，聲音有些哽咽：“這些年，我們的媛媛多虧你照顧了。我們經常聽她提起你，你是個好孩子?！狈桨职终f完開始劇烈地咳嗽，方媽媽輕輕拍打著方爸爸的背，眼淚不停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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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爸爸常年身體不好，在老家休養(yǎng)。所以方媛出事以后，一切大小事宜都是孟明做的。去警察局報案，認領尸體，做筆錄，等等。孟明替二老承擔了很多痛苦，想到這，孟明心中寬慰許多，這也許是他能為方媛做的為數不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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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是在孟明出差的那段時間出事的。準確來說，是孟明回來的那個晚上。孟明去別的城市出差了三天，晚上七點回到了家。到家之后，方媛并不在家，可桌上的飯菜還是熱的。孟明想著，也許方媛去超市采購了，附近的超市在周末晚上七點之后開始打折。方媛經常在周末的晚上去逛超市，而那天正好是周六。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孟明覺得很累。于是澡也沒洗，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睡著了。孟明醒來已是半夜兩點，方媛還沒回家，孟明慌了。方媛從來不會在九點以后回家，要是有特殊情況，方媛也會提前告訴孟明，不讓他擔心。孟明趕快從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機，發(fā)現方媛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給他發(fā)短信。孟明手忙腳亂地給方媛打電話，可是卻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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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的腦海里閃現出了無數個不好的念頭，他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方媛能在哪，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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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是跟著他來到這座城市的。他們相識于另一個南方的城市，并在那里相愛。幾個月前，孟明工作上出了變動，孤身一人來到了現在這座城市。方媛不忍他一個人生活，覺得他照顧不好自己，毅然辭掉了在銀行的好工作，跟隨孟明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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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并沒有告訴孟明她要來她的身邊，和他一起生活。當方媛拖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出現在孟明眼前時，孟明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覺得這是夢。方媛看著傻傻的孟明，抱住了他，將頭靠在孟明的胸膛說：“傻瓜，是真的啦，我來你身邊了。我說過，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p>　　?

　　那是孟明告白的日子，也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決定告白的那天晚上，孟明躺在床上，把和方媛一起度過的時光仔仔細細回憶了個遍，記憶里全是開心的樣子。方媛古靈精怪，愛笑愛鬧。會講可愛的冷笑話逗孟明開心，會因為考試太難而嘆氣，會因為逛街抽中獎品而開心得像個孩子。孟明一邊回憶一邊笑，好像不管怎樣的方媛，他都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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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孟明想起了下午發(fā)生的事情，他突然笑不出來了。

　　?方媛和往常一樣和孟明一起吃飯。方媛一邊挑出面里的蔥，一邊問孟明：“你是不是喜歡我?。俊泵厦魈痤^，看著方媛，沒有回答她。方媛看孟明不說話，她有點生氣：“不喜歡我，為什么還天天陪我吃飯？”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孟明看著眼前的姑娘，那兩個字堵在了嗓子眼，愣是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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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更生氣了，飯也不吃了，直接起身離開了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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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在床上翻了個身，他覺得他不能沒有方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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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喜歡她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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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決定了，他要告訴方媛，他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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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方媛宿舍樓下等她。等了好久，方媛才推著門從宿舍出來。方媛看見了孟明，有些沒好氣地問他：“你來干什么啊？”孟明撓撓頭，說：“你昨天問我的問題，我能現在回答嗎？”方媛有些臉紅，點了點頭。孟明說：“我喜歡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方媛覺得驚喜來得太突然了，過了很久才緩緩說了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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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宿舍以后，方媛給孟明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p>　　?

　　孟明抱著小小的方媛，下巴觸到了方媛柔軟的頭發(fā)，他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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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就這樣在門口抱著，方媛忘了此刻還在門外的行李箱，孟明也忘了廚房里正在煮的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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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媛來到了孟明身邊，孟明覺得突然覺得家具不夠了，當天下午帶著方媛去逛了宜家。方媛什么都沒買，只添置了一張床。孟明知道，方媛在給他省錢。她是個好女孩，什么都為孟明著想?；丶业穆飞希厦鳡恐芥侣愤^了一家婚紗店，方媛隔著玻璃看見了櫥窗里潔白的婚紗，突然就走不動了。孟明摸著她的頭說：“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給你買比這個更好看的?！狈芥绿痤^看著孟明說：“如果和你結婚的話，我可以不要婚紗，我只要你?！?p>　　?

　　孟明報警之后，瘋狂地給方媛打電話。他多希望，這是方媛的惡作劇，就像他們倆逛超市時，方媛有時會突然在孟明身后的貨架出現，然后笑著說：“你太笨啦，都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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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整整一個晚上沒睡，當手機突然響起的時候，他以為是方媛，猛地拿起手機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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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方媛，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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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告訴孟明，他們找了和方媛高度相似的尸體，需要孟明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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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聽到這句話時，感覺腦子里突然砰的一聲，他感到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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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不知道他是怎么來到警察局的。他的腦子里一直浮現方媛的臉，她假裝生氣時的臉，她笑時的臉，她委屈時的臉。他覺得，這樣的事不應該發(fā)生在他的方媛身上，她是一個多么好的女孩兒?。?p>　　?

　　孟明緩緩掀開了白布，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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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他日日相見，但只要一秒不見就會想念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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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看著眼前的方媛，她好像只是睡著了，就像周末時睡懶覺一般?？墒敲厦髦?，他的方媛再也醒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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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癱坐在了地上，開始痛哭。陪著孟明一同認領尸體的警官說：“我們是在一家燒餅鋪的小巷子后發(fā)現受害人尸體的。嫌疑人已經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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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知道那家燒餅鋪，是他愛吃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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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兩個小時的審判，結果終于出來了，罪犯被判處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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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與方媛父母商量以后，決定將方媛的遺體進行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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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化的那一天，孟明抱著骨灰盒說，他想帶方媛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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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帶方媛去他的家鄉(xiāng)，去看一場大雪。方媛從小在氣候溫暖的南方長大，從來沒見過大雪。所以，孟明想帶方媛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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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了一天的高鐵之后，孟明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他看著茫茫大雪，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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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在大學第一次見到方媛時，她歪著頭問他：“你是北方人嗎？”孟明點點頭。方媛緊接著興奮地問道：“你們那邊是不是會下很大的雪？”孟明依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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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明沒想到，這一問，他的心就被這個女孩兒占據了一大半。她在他心里，永生不可磨滅。

　　孟明轉頭，對肩上的背包說：“方媛，你看見了嗎？我?guī)銇砜囱┝?。?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