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練劍

　　月亮尚未落盡，太陽便已從東方升起，早上的風(fēng)，靜了一些。

　　唐界中一處較偏僻的院落，一少年正揮劍連連刺向他面前的男子，男子無意進(jìn)攻，只是用劍不斷撥開少年刺來的劍。初看兩人是在纏斗，但細(xì)看之下，卻不難發(fā)現(xiàn)男子是有意在給少年喂劍招。

　　“喂喂，公子你倒是用出來啊?！蹦凶舆B聲催促，少年輕哼了一聲，斜斜地一劍刺去，劍氣沖蕩，盤旋著撲向男子?！斑@是有鳳來儀，不是鳳引九雛！”男子回劍護(hù)住全身，劈碎了一道道劍氣。“鳳引九雛！”少年一劍遞去，又翻挑了近九劍，劍劍皆有鳳鳴之聲，落劍處成九星之位。

　　數(shù)十道劍氣縱橫，有鳳引雛隨之勢。男子只是按劍蓄勢，只一劍，就斬落了最前頭的劍氣，后來者一道比一道虛弱，男子揮劍劈砍力度也越來也?。骸拔业墓影?，這鳳引九雛，你差遠(yuǎn)啦！”

　　少年握劍不語，只是緊緊咬住了嘴唇，兩個多月過去了，鳳舞九歌訣中第四路劍法“鳳引九雛”，他仍是施展不出其應(yīng)有的力度，他望著男子拾起一旁的劍鞘，準(zhǔn)備收劍，忙道：“唐渲，你......”

　　“公子啊，不是老奴不肯陪你練劍，只是這時候我們該拜見族長了啊?！蹦凶訉ⅰ白彘L”二字咬得很重。是啊，這是他答應(yīng)過唐渲的，即使答應(yīng)時也只是想要他多喂點(diǎn)劍招給自己。少年無可奈何，也收起了劍。

　　在路上，少年手不離劍，仍在苦苦思索著劍法，手指輕輕地在劍身上摩挲著。就在少年似有所悟時，唐渲突然停下了腳步，少年惘惘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忘記了自己為何要跟著此人來。

　　“煩請通報一下，唐立、唐渲二人求見族長?！碧其謱υ谝蛔T前的府丁作了一揖，府丁簡單地回了一禮就跑進(jìn)了宅子。

　　朱色的府門雖不大，但門前的一對鳳雕確實(shí)大為惹眼，唐立細(xì)細(xì)打量，只覺得鳳雕是被刮出來的一般，除了龐大，倒也無甚么特別之處。族長居住的宅院，看來也未必是最大最氣派的啊。唐立心中暗暗將族長府的大門同族中其他宅邸的大門做了比較。

　　“少主恭請二位?！备⌒∨苤鰜恚鴥扇巳敫?。三人穿過中堂，來到廳上，府丁則沒有進(jìn)來，只是在門外俯身行禮后叫了聲：“唐立、唐渲大人到！”便又趕了出去。

　　此時仍是清晨偏早時，是剛熄了燈的時候。廳中較外頭暗了些許，唐立從亮堂處進(jìn)到昏暗處，一下子沒看清里面站著的是誰?！疤其职菀娛雷拥钕??！碧其殖藗€喏，便順勢單膝跪下。唐立愣了一下，他向來做不慣這種低頭下跪的事，也沒有做過，這一下子，他也沒跟著跪下，只是拱手行了禮。

　　“唐渲大人，請起請起。”此時唐立看見了廳中站著的不過一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其身披牙白泛金的絲衫，前襟繡著青鳳圖案，玉帶右側(cè)是一長串玉飾，左側(cè)是空吊著的暗紅劍鉤。

　　雖是嘴角漾笑，身子前傾作體恤狀，可青年到底也未上前去扶起唐渲，只是看著他站了起來?！斑@位想必是唐立公子，唐肅有禮了。”說著，青年拱手行禮，唐立抿嘴微笑，也學(xué)著他回了禮。

　　“族長近日有事在身，須得離開唐界兩三日，因而，唐族的事最近先交由我代理?！碧泼C盯著唐渲，卻用余光掃著唐立，“族長事前安排給你們的事出了些變故，日前族長同我商量時，決定先拜托唐正同你們一齊前往漢中取燈?！?p>　　不等唐立提出疑惑，唐肅輕叩了桌面幾下，便有一個婢女從一旁的架子之間的暗處出來，唐立為自己進(jìn)來時竟未發(fā)覺暗處還有人吃了一驚，看著婢女先朝著唐肅屈膝行禮，再走到他同唐渲面前，雙手奉上一卷帛書，唐渲點(diǎn)頭行禮，剛一拿到帛書，唐肅便頷首微笑道：“族內(nèi)事務(wù)繁忙，竟忘了給二位奉茶，好生對不??！唐正應(yīng)來了，還煩請二位為我再做講解，唐肅先退了?！?p>　　“世子殿下慢走！”“二位請用茶。”不等唐渲和唐立回禮，唐肅在迅速行了禮之后退回了內(nèi)室，同時，又有三個婢女托出三杯清茶來，那些婢女又道：“請兩位大人稍坐用茶，唐正大人馬上就到?！?p>　　好個世子，把客人撇在廳上，這算是怎么一回事？唐立郁悶地接過了茶杯，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茶水清澈，水溫適宜，唐立剛抿了一小口，便聽到一小跑來的府丁叫道：“唐正大人到！”

　　“嚯！”唐渲放下茶杯，忙迎到廳門口。見狀，唐立倒也坐不住了，放下了杯子，剛朝前走了一步，唐立就看見了唐正，其不過也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三人行禮后，唐渲解釋了緣由，唐正似乎是并不在意他們是誰，神情也有些傲慢。

　　聽完唐渲介紹，唐正轉(zhuǎn)向一直盯著他看的唐立，伸手指著唐立道：“那為何還要帶上他？”聞言，唐立心頭一陣惱怒，他先前雖不知道來面見族長是為了取任務(wù)，可唐正所言，顯然是瞧不上他。

　　注意到唐立臉上的慍色，唐渲忙打圓場道：“唐正公子的話是說干這活太危險，唐......”“大人，我是說與其帶一個累贅，不如就我們兩人去就行?！碧普龜[了擺手，道?！班?！”唐立拔出了封劍，趁勢就往唐正身上砍。

　　誰料唐立剛拔出劍時，一婢女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兩指一夾，唐立只覺得一股柔勁自劍上傳來，蕩開了他握緊了的手，兩人只是一個照面，婢女便輕輕巧巧地從唐立手上奪走了封劍。

　　“公子不可！在族長大人的府上，任何人都不得動用兵器！”那婢女跪倒在唐立面前，又雙手奉還封劍，“賤婢沖撞了公子，請公子賜死！”唐正輕哼了一聲，其他幾個婢女共同跪倒在唐立面前：“公子大量，還請輕饒！”

　　這反而是讓唐立尷尬不已，他只好上前托起了捧劍的婢女：“是我魯莽了，請起吧?！辨九疀]有起身，執(zhí)劍的手也沒有放松：“請公子賜死！”唐渲見到唐立既尷尬又不知所措的局面，就走近唐立，伸手摘下了他腰帶上懸掛著的劍鞘，又示意唐立退開幾步，唐渲一手接劍，一手給封劍套上了劍鞘：“要領(lǐng)罰，自去找世子殿下，休要污了我家公子的劍。”

　　“我看也不至于說死不死的......”唐立擺了擺手，接過了唐渲遞來的封劍。唐渲對著內(nèi)室行了個禮，道：“那我們先告辭了?！碧普龘嵴戚p笑：“好極好極！出了府門，唐立公子就能用劍扎我了。”婢女們齊齊跪倒在地：“各位大人慢走！”

　　一邊往外走，唐正一邊打量著唐立：“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公子啊，‘可佩劍入府，面見不拜’，嘖，真了不起?！碧屏⑦@才注意到唐正腰間也只是空懸一劍鉤。

　　邁出了府門，唐正一把抓過府丁遞上來的劍，唐渲干咳了幾聲，站在了唐立和唐正之間：“公子，這位是唐正大人，是唐瀧大人的嫡傳弟子?！薄疤茷{？就是那個開創(chuàng)了‘瀧月劍法’的前輩吧？”唐立應(yīng)道?！疤屏⒐佑衷趺丛谝膺@些不入流的劍法，”唐正嗤笑了一聲，“我知道唐立公子劍術(shù)了得，方才被那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婢女空手奪了劍也不過是一時失手。”

　　三人一陣沉默，只是各自走路。到了一處拐角時，唐渲輕聲說道：“讓唐立公子參與，是族長的意思。”唐立握緊了劍鞘，想起了去年直面族長的青狐面具的一幕，又想起了去年發(fā)生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兒，唐正沉聲道：“接我三劍?！?p>　　“什么？”唐立愣了一下，“能接我三劍，你可以跟我們?nèi)?，接不住三劍，你就待在唐界?！碧普プ×藙η?，作勢就要拔劍出鞘?！鞍。谴罂刹槐?，”唐立忍不住笑道，“坐在唐界就有白花花的銀子來，我可不想接你三劍之后拼生拼死的去拿什么東西?！碧其?jǐn)r在兩人身前，拱手作揖：“族長大人吩咐過了，無論如何，唐立公子都要參與到行動之中?！?p>　　族長這是何意？唐立心中一陣嘀咕。唐正盯著唐渲，手不離劍鞘：“大人只管放心，他盡可以跟來，只是......他大可袖手旁觀，省得我們還要服侍他?！?p>　　兩聲拔劍出鞘聲響起，唐立臉上慍色已到了極點(diǎn)，他輕輕吸下一口氣，體內(nèi)功力流轉(zhuǎn)，涌向至唐立右手，又流入封劍中。唐渲無奈，只得退開了幾步，讓出了一片空地來。

　　“看仔細(xì)了！”唐正抽劍自下而上劃來，動作雖快，但唐立勉強(qiáng)能看清其動作，唐立引劍相擊，劍身即將相接時，唐正撥轉(zhuǎn)長劍，劍面翻飛，似蛇一般繞過了封劍，直直地劈向唐立面門?！坝续P來儀！”唐立側(cè)身讓過了長劍，封劍迅速砍中了長劍，唐正皺了皺眉，兩劍相接，碰撞聲猶如鳳鳴，封劍迸出劍氣來，聚如鳳羽狀。

　　這著挨不得！唐正回劍轉(zhuǎn)身，避開了鳳羽，唐立預(yù)見其避開的動作，乘勝追上，又是幾劍刺出：“鳳鳴朝陽！”唐正看準(zhǔn)了封劍所至之處皆不是自己身上的要害，又知劍擊時最易有劍氣來，便用了粘字劍訣，長劍同封劍相貼合，不斷卸下唐立力道，長劍又同封劍共進(jìn)共退，雙劍就像是被粘在了一起，長劍劍指之處，都是唐立腑臟要害。

　　被帶著空舞了幾劍，唐立意識到唐正是不會刺中他要害的，因?yàn)橹灰普膭σ凰擅?，唐立就能立即反制住唐正，甚至能趕先刺中對方要害，主動與被動，是能夠相互對調(diào)的。

　　想到了這一層關(guān)系，唐立就先賣了個破綻，假裝力不支戰(zhàn)，揮劍也像是在拖著封劍一般。然而令唐立失望的是，唐正壓根就不吃這一套，只是穩(wěn)步黏著他的劍，這般黏下去，遲早是要逼唐立現(xiàn)出真正的疲態(tài)。

　　可是這般打法，算是一劍還是什么？唐立耐心漸退。封劍給撂到右半空時，唐立原是想著順著拖劍下去的，但他鬼使神差般地左腳踏前一步，抽劍劃圓：“月滿西樓！”封劍原是給壓制在了下面，圓月翻飛后，封劍卻反壓住了唐正的一柄長劍。

　　劃不滿圓月，唐立就順著長劍劍身削了上去，唐正不得不撥劍回防?！拌K！鐺！”兩劍相撞，劍氣又起，唐正卻像是只當(dāng)其不存在，隨手舞了個劍花，就止劍在手，劍尖平指向唐立。隨后，兩道劍氣凝在半空，炸了個粉碎。

　　“這是......月落無痕！”唐立剛叫出聲，隨即又啞然，壓在了他舌底下的話卻是：“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月落無痕自然也是瀧月劍法里的一式，可據(jù)說此式的極致是“劍隨心落，破天下萬招于無痕”，也即是不落痕跡地做到拆對手的招式能夠在隨心所欲的同時還能一點(diǎn)痕跡也不留。唐立先前壓根就不信也沒想過日后能見到這世間有人能夠做到。天下劍法何止是千萬數(shù)，想在見招的同時就能立即拆招，這決然不可能發(fā)生。

　　可唐正偏偏就在他眼前做到了，唐正冷目按劍，劍尖平穩(wěn)不動。要練成這樣，非經(jīng)年累月的端劍不可做到。唐立握住封劍，也揮劍指住唐正心脈，可是封劍劍尖卻是一顫一顫的。此時的唐立不過虛歲十三，身體尚未長成，氣力也不及唐正，同唐正斗劍良久，自然也穩(wěn)不住封劍。

　　兩人相對峙了半晌，唐正突然張嘴吸了一口氣，唐立立即凝神準(zhǔn)備護(hù)住周身要害，這時唐正才出聲說道：“看得見方才那招，你腦袋還好好的長在脖子上，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等了半晌，卻等來這樣的一句話。唐立輕輕地哼了一聲：“那看來你劍藝倒也一般。”聞言，唐正并沒有動氣，只是收了劍，像是盯著唐立后方出了神：“不是劍法不好，是我劍藝不精。”

　　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唐正就轉(zhuǎn)身朝著唐渲行了一禮，剛走出了幾步路，他又回頭，重新露出了他一開始的那種不屑的神情：“還有一劍，日后再同唐立公子請教，告辭！”說完，唐正便大踏步地離開了。

　　疑惑地看著唐正離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轉(zhuǎn)彎處，唐立這才慢慢將封劍收回到劍鞘中，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沖著唐渲發(fā)問：“你倒講講，這取燈還是去取什么東西的，是怎么個一回事？你怎么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情？”唐渲?jǐn)傞_了雙手：“公子啊，這事歸根到底，還真就跟你有關(guān)，但這千頭萬緒的，可讓我從何說起??？不過公子，你還有一個晌午的時間收拾行裝，帛書上指示我們傍晚前必須離開唐界，后日燈會就開張了。”他忽地看見唐立張嘴欲問的神情，又補(bǔ)了一句：“這路可長著呢，在路上解釋也不急，公子，在下也告辭了。”

　　說完，唐渲捻定“懾”字訣，空中燒起了一堵火墻，火墻消散在晨風(fēng)中后，唐渲早已不見蹤影。

　　閉目想了一會兒，唐立搖了搖頭，他站在了通往家門的小徑上，聽到了邊上林中鳥兒的啼聲，他恍惚了一下，覺得唐肅、唐渲、唐正等人是多么的縹緲。唐立徐步走回家中，推開房門，從床上扯出幾件銀白色的衣裳時，不知為何想起唐肅牙白色外裳上的青鳳圖飾來。唐立又在床底下的箱子中翻出了包袱皮，將衣物疊放好前，裹上了一把碎銀子。

　　站在門前，唐立扣上了幾個月前才開了的鎖，感慨著自己居然又要離開唐界的時候，一頂轎子由四名轎夫抬來，靠近唐立的轎夫?qū)λ话?，低首道?p>　　“請?zhí)屏⒋笕松限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