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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仙本紀二之續(xù)命鬼燈

第十六章 斷手

  可惜“唐公端”三字還引不起唐立多大的興趣,他心里只是想:八成是唐正先救了你,然后這回輪到他落難了就想起你了。顏作樂聽不見有回響,便左右思索一陣,方道:“我這雙眼睛,就是給唐公端的師父唐瀧大人燒瞎的?!?p>  一聽到唐瀧的名字,唐立不禁張口“啊”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后先把原來也要脫口而出的話給咽回去,有些后悔反應(yīng)太大了。

  可這原也怨不得唐立,唐瀧此人,早在十余年前就受人們所贊“天下第一劍客”,其時縱橫大宋百余城,身經(jīng)百余戰(zhàn),還未曾有人能夠傷他毫發(fā)。世人縱使是不聞唐瀧真名,也未見過唐瀧本尊,但假若有誰是能夠使劍如一輪銀月一般、青天白日里也能同太陽齊輝的,那便是那位“天下第一劍客”了。

  唐族出了此等大才,原本有望一蕩族中衰頹之勢,再出江湖重爭正朔之位,然在唐瀧劍敗唐族眾人,奪得族中劍術(shù)最強后便傲然負劍離開唐界,就此游玩四方。待唐瀧帶著“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悄然回到了唐族時,他給族中留下了一部完整的《瀧月劍法》,再度擊敗了族中一干使劍高手,與他第一次擊敗唐族眾人的一對一不同,這一次唐瀧是一人一劍,便破了所有人的車輪戰(zhàn)。然而唐瀧只在族中逗留了十余日,之后就帶走了一個叫“唐正”的小孩。帶著唐正離開唐族的唐瀧,沒有再在江湖上添什么傳奇事件,他只是游俠四方,任由后輩再去爭奪“天下第一”的名號,他對于在外做事的族人也不吝幫助。就這樣一晃數(shù)年,只有唐正身著白衣,帶著唐瀧的斷劍和死訊回到了唐族,唐瀧是怎么死的,尸首在何方?這些問題在整個唐族,也就只有族長和那么幾位族中宿老從唐正那里知道了答案,對其他人,他們是守口如瓶。歸來的唐正一如唐瀧當年初出唐界的模樣,在唐正那一代人中,無人是唐正劍底下的十合之敵,除了世子唐肅,唐肅并無挑戰(zhàn)唐正之意,只是在看唐正接受其他族人的挑戰(zhàn)時曾言及最多能在唐正劍底下討教五十回合,再多的話就怕是得拼上命了。再后來,唐正就像是唐瀧一般,離開了唐界,一直在外頭游走,直到族長派人尋他回族中待命。

  整個唐族對于唐瀧之事都并不清楚,然而對他所留下的瀧月劍譜傳說得是越來越神秘,乃至離譜。唐立也只是看唐渲演示天下萬千劍法時聽聞了唐瀧的一些事跡的片段罷了,但在見過唐正使過瀧月劍法后,唐立就對唐瀧劍術(shù)天下第一的名號深信不疑了——就連教出來的徒弟都如此本事,師父水平自然就是極高的了。唐立又有些后悔為何自己不早出生幾年,好去拜唐瀧為師。

  但在唐族中傳來傳去的快傳濫了的也就那么些事情,若是另有什么新鮮的唐瀧傳說出來了,那多半就是族人胡扯的。現(xiàn)在唐立給顏作樂這么一挑逗,他確是很想知道唐瀧為什么要弄瞎顏作樂的眼睛——他們不是一路的人呀。

  剛準備好要等顏作樂把話說完,顏作樂卻像是一只密封了的壇子一樣,死活不開口,也不露半點聲色。唐立望了望唐正,覺著他們之間已經(jīng)隔得挺遠的了,唐正練功入定,未必就能聽得清楚,便開口道:“你先說唐瀧的事來?!鳖佔鳂芬恍?,他才不會上唐立孩子氣的當,只應(yīng)道:“我說完之后,你可得說說你們?yōu)榱耸裁床乓獊淼竭@里。”唐立心癢難耐,心里頭想道:我就算是胡編個事你也不知道。就一口應(yīng)承下來:“行,但你先說!”

  早許多年前,顏作樂在山匪窩里做著一個不起眼的手下的事,他自己也問不清楚自己,走這么一條路是他自愿的,還是他是受迫的。顏作樂是在很小的時候就給強盜綁到了山匪窩子里,和他一樣被綁來的少年還有十多個,后來,有很大的一部分的家人,其中也包括了顏作樂的家人,沒能交來贖金,在看了好幾個跟他一樣的少年被大卸幾塊、拋尸集市后,等來的他的結(jié)果——在山寨中為奴為仆。

  這倒不是那些山匪發(fā)善心做善事來留顏作樂一命,而是這些人不會自己動手來造飯弄席、搬柴砌磚、圍墻作灶、清理穢物等事,那這些事情自然就落在了顏作樂幾人的身上。山匪們從不把他們看做是人,故也不必要給他們準備飯菜,顏作樂在干苦活之余還得靠翻吃剩菜度日。

  待顏作樂再長了些歲數(shù)時,山匪們就想敲斷他的手腳,好讓他去乞食,也好討要些財物。但是顏作樂瘦骨嶙峋、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若是打斷了他的手腳,指不定就當場死在這里了。對顏作樂,山匪們暫時放棄了這一想法,轉(zhuǎn)而教他些偷盜的手法,在集市的日子里,讓他與好幾個老手同去。

  教顏作樂偷盜的當然不會將技巧傾囊相授,那幾個老手還巴不得能趁著顏作樂新手初試盜竊時被當場抓個正行甚至能發(fā)生扭打而使得人們只顧圍觀卻使自身的注意力和防備之心降低的時候能夠多“取”些財貨。

  然而,顏作樂給人抓住的事情并無發(fā)生,這可就讓那些個老手疑慮著顏作樂是否是趁著他們不留意之際逃跑了,也就在這個時候,顏作樂就小跑著和老手們一同回去,將一天下來摸得的銀兩銅錢一并奉上。

  在之后,顏作樂又隨著那些人去了好幾趟集市,他的偷盜技藝是越來越高超,取回的財物也越來越多。漸漸的,顏作樂也同那些山匪們平起平坐,沒有人再敢喝令他去干那些奴役做的雜活,當然,顏作樂也甘愿以一個手下的身份自居,他并不計較過往,而更愿意享受當下,他不再滿足于在人群中盜竊,他把目光放在了那些大戶人家的宅邸里。

  為了順利行竊,顏作樂苦練輕功,求那些土匪中有武功底子的人來指點,他自知不是天資聰穎,就在觀察和模仿的練習上大費工夫。從一開始的只能去偷雞摸狗,到后來的搬金取銀,無論多高的門墻和多隱蔽的錢庫都攔不住他。最讓顏作樂得意的一件事是,有一天的深夜,他獨自一人無聲無息地潛入了一戶人家,并取走了熟睡的女主人手上的玉手鐲。顏作樂的偷盜本領(lǐng)已經(jīng)是登峰造極。

  然而,即便是顏作樂完全能夠靠這一身本領(lǐng)離開賊窩游走江湖的時候,顏作樂仍是選擇留在山匪群里,他絲毫不在意他費盡心思取得的這些財貨,他總是愿意散盡這些財貨給那群土匪。與其在外頭漂泊,倒不如在山寨里好吃好喝。顏作樂就是這樣想的,他的人生前十多年就是這樣過來的,也不在意余生就這樣度過,偷盜和搶劫已經(jīng)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樂意在其中將磨煉自己的偷盜、劫掠本領(lǐng)當做是自己人生的樂子。顏作樂也無意去搶奪土匪頭目的地位,但他實質(zhì)上為土匪堆貢獻的遠比那頭目多。

  每到夏季炎熱的時候,顏作樂就伙同其他土匪一齊扮作販夫走卒的模樣,在道旁賣些酒水飲品或是大棗等吃食。自然,這些都是下足了迷藥的,待那些過道的商賈和他們商隊的護衛(wèi)給迷得只能眨眼喘氣,卻半分都動彈不得的時候,顏作樂就會帶著其他人一起當著這些商賈的面,把他們的財貨洗劫一空,這些可就順帶著害苦了那些真正在道上賣茶水的小販。為了防止有人懷疑以至于繞道行走,顏作樂從不在山寨所在的山頭附近行騙——他寧可再走遠一些。而每當搞臭了一座山的名頭或是他們做得太多了以至于引起了官府的動作時,顏作樂就會跑到別的地方去,州與州、路與路的交界處是他最常行騙的地方。

  也是一年的夏季到來之時,顏作樂帶著幾個人在山間賣李子,等了數(shù)日,只等來了兩個人。在望見遠處有兩匹馱著人的馬不疾不徐地走來的時候,顏作樂就抖擻起精神,預備好了叫賣,剛?cè)律蟽缮ぷ?,顏作樂就看見在稍前面一匹馬上坐著的是個已逾不惑的男子,后面跟著的是個還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

  見到道上有販東西的人,男子攏緊韁繩,回首問那孩子:“正兒,吃李子不吃?”不等那孩子回答,顏作樂忙趕到路中,唱喏道:“兩位照顧照顧小人生意吧,這么熱的天,李子再放就放不住了。”說著,顏作樂不禁抬頭一看,恰好對上那少年掃視的目光。這孩子警覺得很。顏作樂心中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閃過了這個念頭,又瞥見這兩人都腰懸長劍,那孩子更是只用左手抓韁繩,右手閑著,倒像是要預備著拔劍一般。

  來人不一般。顏作樂心里又想了想,自己挑的人都是面黃體瘦、一副早衰模樣的尋常農(nóng)戶的人,服飾什么的也一如農(nóng)戶,料來他們也看不出什么破綻?!盎貛煾傅脑挘齼翰火囈膊豢?,咱們還是快走吧?!蹦呛⒆诱f話就像是鈴響一般清脆,又帶著點變了聲的些許低沉,但在顏作樂聽來,這孩子的話可不怎么悅耳。顏作樂剛要出聲,那男子就笑了一聲:“心急什么?早去晚去,京城又跑不了你的。”

  那男子剛說完,顏作樂就接過話來:“哎呦,大爺您就賞幾個銅板給小的吧,您看這李子——”顏作樂轉(zhuǎn)身去揀了幾個李子,“多好啊您看?!蹦凶訌鸟R背上翻身下來,也揀看著李子,那孩子一看男子下了馬,也只得下去牽住兩匹馬的韁繩,眼睛直盯著那些人。

  在挑了十來個之后,男子取出了錢袋子,將里頭的碎銀都倒了出來:“哎這……銅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彼锩嫒我庖粔K碎銀子都能夠買下整車的李子,顏作樂見狀,立馬深深地彎下了腰,擠出了哭腔道:“大人,全買下來吧,這里還有些茶水,您歇息一會吧?!?p>  對于顏作樂這副你若是不肯放下銀兩來買他的東西就要死纏著你不放人走的姿態(tài),那少年是一臉的不耐煩,他用力壓著馬轡頭,讓兩匹馬一直是不滿地用蹄子刨地和想仰頭叫喚。男子輕笑一聲,將一枚碎銀子彈進了另外一個人的手里,道:“那這些李子就都是我們的了,來,正兒?!蹦凶訉⒁幻独钭訑S給少年,又將車上幾枚李子分擲給眾人,“來,都來嘗嘗呀,賣李子的怎能不知道自己的李子酸甜好壞?”

  接住了李子后,顏作樂見其他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他們當然都知道這些李子是下了藥的。顏作樂忙奔到男子面前,用衣衫擦了擦李子表面的浮土,陪個笑臉,道:“這些李子好得很,好得很,一下子若是吃了大人一個這么好的李子,叫小人心里如何過得去,我吃這個?!闭f話間,他從中挑了個將爛了的李子,囫圇塞進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烧l也沒聽清他念叨什么。

  常在道上走,顏作樂當然給自己人留了后路,那些爛掉的李子就是沒浸過藥的,安全得很。在顏作樂啃掉李子的時候,男子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又將好幾個李子拋給了少年:“接著。”等他回頭再看的時候,看見了那幾個人捏著手里的李子卻不放進嘴里,而且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場景,便笑著道:“都吃啊。”說著還揚了揚手里的李子。

  今兒個可算是遇著面善的肯和氣些的主了,要放在過往,這些過路的人要么不買還不給好臉色看,要么就是占盡了便宜。顏作樂想到這里,剛要說解:“他們是想帶回去讓……”可他還沒說完,那幾個土匪就露出本相來了:“去他奶奶的,就兩個人,帶著皮都不夠吃!”罵著,幾個李子就朝著男子給擲還過來,顏作樂剛聽到那土匪叫罵的第一聲就知事情不對,自己手里也不像那幾個人一樣常備著砍刀,只在心頭一嘆:可惜這位大爺了。就抽身躲開來。

  只是接下來的場景都超脫了這些土匪的認知,那幾個李子在空中像是脫了水似的收縮,露出個核來,那核離男子男子還有幾步路的時候,也變焦成了幾縷煙。

  李子不管用,這些人又抬手射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暗器。少年在他們剛抬手的時候就將手里的李子打出,先發(fā)后至地只攔住了其中幾枚暗釘,對于其他暗器,他們無動于衷,因為他們知道單憑這么些人射出的暗器,十之八九都打不中他們,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

  不管怎么樣,這些土匪們早就對顏作樂這種施藥迷人的玩意兒不滿了,他們安逸久了,心里想讓別人跪倒在他們面前、任由他們肆意損害什么馬車、木箱之類的思想又醒轉(zhuǎn)過來了,他們就是忍受不了枯坐半天,還得低三下四地販賣他們花費許多時間炮制的東西。這些人就是改不了他們喊打喊殺的本性,這些人不怕流血受傷么?不,他們怕的,但這種沒本錢的生意,每做成一筆,他們的理智就會多給蒙上一層醉醺醺的、瘋狂的、盲目自大的紗布,他們只有在被打得站不起來,聽由自己的血流了一地的時候,才會記起做一個老實的莊稼漢或是販夫走卒的好來。

  在沒搶到錢的時候,這些人就一壁瘋狂地用手里的砍刀劈砍著,一壁又頗有戰(zhàn)術(shù)意味地收縮著包圍圈。男子忽地長劍在手——誰也沒瞧見他拔劍的動作,只是長劍在手之后,任誰也看得出男子的神情忽然就變了,倒像是換了個人,他神色冷峻,亦是面無表情地掃視著這些正不斷靠近著的土匪。“上!”一把砍刀飛來,男子舉劍擊開,正是這一下,三四個人沖了上來,依次揮刀砍向男子前胸、下盤。只要這幾個人一得手,那么男子后面的土匪也會一擁而上。即使是只有男子一人,這些土匪也不肯單槍匹馬地上前去制服他。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到那孩子仍是一手牽著兩匹馬,一手捏住了劍柄,沒有要拔劍的舉動。

  只是像有冬日里特有的刺骨寒風吹過,那三四個土匪忽地慘叫了一聲,砍刀落入草地,都用左手扼住右手手腕,他們右手手腕處只留著不斷涌血的戕傷,右手手掌已隨他們的刀跌入草中。直到他們是痛得要跪下,才冒著冷汗地意識到,現(xiàn)在男子劍已垂下,他們甚至沒看清右手是怎么給削去的。那他們在揮刀的時候看著什么、想著什么?他們只是在傻愣愣地望著男子的眼睛,跟他對視著,就像是野鹿被狼撕咬的時候,只能無助地看著敵人的眼睛一般。力氣就像是一直隨著血液流出一般,斷了手的土匪只能扼手長跪。

  其他還跑得動的人一見不妙,就卯足了勁地跑。顏作樂自然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只是他跑著跑過了一棵歪樹的時候,一條硬物重擊了他的小腿一下,他摔倒的時候暈過去了一陣,然后給小腿疼醒了過來,之后他睜開眼睛,看見了握著劍鞘的男子,只是男子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分食李子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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