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3
房間外是一道窄窄的回廊。
清清亮亮的月亮已經(jīng)掛在了東南梢，柔和的月光照著冰冷的雪地，強烈的反光甚至蓋過了回廊兩邊點著的幽幽的燭光。
蕭兮辭瞇著眼睛，面無表情的抹掉了因為強光而被刺激出來的生理淚水。
這是一座湖。
而她方才所處的房間正是湖面上小小的一座亭?；乩葟潖澙@繞，沿著不大的湖面蜿蜒盤旋。回廊兩邊是一盆盆花，已是寒冬，花盆中栽種的白蓮卻依然開的嬌艷。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蓮。
潔白如雪的花瓣很薄，吹彈可破。上面有著絲絲金絲沿著花瓣的紋路蔓延。
根根細長金黃的花蕊散發(fā)出清新的蓮香。蕭兮辭皺起眉，盯著那臉盆大的蓮花陷入沉思。
這香，咋這么熟悉呢……
腦中一陣電閃雷鳴，蕭兮辭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不是菩提身上的蓮花香么？這蓮花的圖案，在他的衣袍，不，在任何一個羋靨教的人身上都出現(xiàn)過。
她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他們教虛構(gòu)出來的圖騰，卻不想世間真的有這種蓮的存在。
如此潔白，圣潔美好。
蕭兮辭腦中快速閃過一個名字——九宮雪蓮。她瞧見了腰間用冰蠶絲帶捆著的一個月白色香囊。楚景鶴說，里面放著的便是九宮雪蓮芯。
這種花，這么神奇的么？楚景鶴甚至用它來定位。
還能驅(qū)魔辟邪、蚊蟲不侵，居家旅行必備好幫手??！
蕭兮辭摸著自己的下巴，眼睛微微發(fā)亮。
好東西啊！要不然拔幾朵回去？曬干了泡茶指不定還能變異成無敵鐵金剛。
蕭兮辭伸出蠢蠢欲動的爪子，還沒摸到花瓣邊呢，就聽見從湖岸上傳來一聲嘶吼。
這不像是人類能發(fā)出的吼叫。更像是什么動物在瀕死前的垂死掙扎。
杜鵑啼血，猿猴嘯哀都沒有這么凄涼。
像是尖利的指甲掛在光滑的琉璃上，那尖銳的聲音讓蕭兮辭頭皮一麻，打了個哆嗦。
猙獰著臉捂住自己無辜受難的耳朵。
蕭兮辭飛快的貓腰蹲下，捂住耳朵閉上嘴巴，從花叢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腦袋。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都不帶停頓。
詭異的吼叫聲久久的回蕩在湖泊上空，蕭兮辭眼睜睜的看著足有一尺厚的冰面被這聲音震的裂開一個大口子。
如同野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湖岸上是一片茂盛的樹叢。
一排排灌木叢遮擋住了所有的視線，葉子全都掉光了，而它們后面的樹木卻像是吸干了這群灌木的全部養(yǎng)分一樣，又濃又茂盛。
片片巴掌大的葉子如同翡翠般光彩奪目，上面甚至還結(jié)滿了人腦袋大的青果兒。
大冬天的，這簡直不把季節(jié)更替放在眼里。
蕭兮辭東摸西湊，從自己的鞋底下摸出了兩片透明的小琉璃塊。
一塊舉在前，一塊舉在后，很細致的調(diào)整好角度，蕭兮辭很滿意的翹起嘴角，將腦袋湊了過去。
就算只剩下兩塊琉璃片，我依然是個小天才。
經(jīng)過簡易版望遠鏡的放大，樹叢后的景象變得清晰。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個暗紅色的，黏糊糊的人形物體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爬，嘴里一邊發(fā)出類似于野獸的吼叫。
啪嗒。
手里的琉璃片掉在了地上。
蕭兮辭臉上蒼白的捂住嘴。把自己藏在花叢背后，心臟跳動的快要超負荷了。
這不人不鬼的東西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藥人。
*
密不透風(fēng)的地宮里，寒風(fēng)一絲一毫也吹不進去。
紅衣少年獨自一人站在大廳的正中央，衣袍無風(fēng)自動。他一頭濃密的黑發(fā)被一根白色絲帶松松的扎了個馬尾，懶懶散散的垂在腦后。動起來時，那絲帶就宛如一對白色的蝴蝶，展翅欲飛。
菩提靜靜的低頭看著手中的一副畫卷。
時常被冷漠和殺意充斥著的銀白眸子里盛滿了溫柔。連帶著緊繃的面部線條都柔和了點。
少年的臉像是蒙了一層紗，溫柔卻虛假。
一碰，即逝。
那是一副很小的畫卷，只有正常的畫卷一半大。上面是一個女子。
女子大概也才十七八歲的模樣，很隨意的扎著少女頭，發(fā)髻上插著的迎春花嬌艷欲滴。手中提著個藥籃子，籃子中綠色的甘草露出了芽。
她樣貌并不是很出眾，卻出奇的耐看。給人的感覺很溫柔，很安靜。只是看著她，心中的燥意便全部都消逝不見。
少女笑盈盈的看向畫卷外，櫻唇微啟，似乎有千言萬語，全凝聚在這一笑之中。
畫卷上的線條很青澀，看的出來是一個不常作畫之人所作。盡管畫的手法生疏而幼嫩，卻一點都不敗美人之美。
從那僵硬中透著柔和的線條可以看出，作畫者真的，真的很想畫出少女最美的樣子。
菩提很溫柔的撫摸著畫卷。
像是在撫摸自己心愛的女子。
在落款處，寫著一行小字：莫惜以。
畫卷已經(jīng)發(fā)黃了，畫中女子的臉也變得看不真切。
它已經(jīng)被放在書架上放置了好多好多年。盡管他努力的去保養(yǎng)，卻依然阻止不了它變舊的腳步。
是的，舊了。
連同回憶，也一齊的舊了。
少年努力的睜大眼睛，試圖去辨認往昔那少女的臉。將她牢牢地，牢牢地刻在腦子里。
睜的眼睛酸痛也在所不惜。
畫中兩簇開在巖石邊上的紅花渲染開來。少年一驚，連忙將畫卷放的遠遠的，慌慌張張的從懷中取出手帕擦拭。
卻擦不干。
淚水一滴一滴的，將畫卷染濕。擦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淚水下落的速度。
少年的手頓住了。手帕連同畫卷掉落在地上。
菩提捂住了臉。
小惜……
我記不起你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