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初夏里的某一天。
你提著一只帆布包,游走在雨后的大街上。天下之大,竟無你容身之地;十年辛苦,最后一無所有。太陽明晃晃地高懸在城市上空。你的世界卻開始下雪,天寒地凍,如墜冰窟。
唯有故鄉(xiāng)那片青山,才是你最后的歸宿地。
世界那么大,你想回五仙山看看。
你走進一家“野營用品”商店,挑選幾件簡單的野營裝備:攀崖繩、短柄斧頭、強光手電筒、望遠鏡、鐵皮水壺、防水打火機。然后直接去了長途客運站,踏上回鄉(xiāng)的客車。青山不棄潦倒客,你命由你不由天。
一路上,你什么都不去想。窗外的車流人海一閃而逝,所有的過往歲月,隨著車速加快漸漸遠去。你放松心情,仰靠在椅背上;就像剛剛看完一場電影,不論多么驚心動魄,終究會落下帷幕;一切都將曲終人散……
下午三點。你踏上久別的故土。終點站是五仙山下的一個三岔路口,地名叫“豹子溝”。
路口上方高懸著一座石拱形天橋,連接兩旁的小山。橋下散布著幾家商店和茶館,平時非常熱鬧;山上山下的人們,都喜歡聚在這里喝茶打牌?,F(xiàn)在是農忙時節(jié),茶館里很冷清。人們都下田收稻谷去了。幾個孩子蹲在空地上逗螞蟻。他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他們。時光改變一切,唯有豹子溝上方那座天橋,還保持著幾十年前的模樣,青石斑駁,古樸而又蒼涼。
時間不早了,你打算趕在天黑之前進山。
于是起身走進土屋商店,買了一包香煙。店主看見你,愣了片刻,一時間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但又明明認得你。店主尷尬地笑起來:“你……你是……是?”始終想不起你的名字。其實,你叫楊青。你遞給店主一支煙,向他要了一杯清茶,然后側身坐在石凳上抽煙———
對面就是五仙山———
關于五仙山,鄉(xiāng)村里流傳著一個神秘的民間故事:遠古時代,有一朵白云飄過這片山林。從云層中降下五位神仙。他們嗜好下棋,在山谷中擺好棋盤,輪流對弈。棋局千變萬化,精妙絕倫;山中走獸為之停步,林中飛鳥為之長鳴。后來,因為某一步棋的走法,五位神仙僵持不下,爭執(zhí)起來。誰也贏不了誰,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誰都無法離開山谷,分別化作五座山峰,緊挨在一起,永遠屹立在山頂上。后世的人們,就將這五座山峰命名為“五仙山”。
整個山脈綿延上百里,那是你最后的歸宿地。
遠遠望去,中間隔著幾塊稻田;陽光照耀下,群峰巍峨,層巒疊嶂,非常雄峻。每一座山峰的形狀,你都很熟悉。每一條山路上,都殘存著你兒時攀登過的痕跡。
你望著遠處的群山,沉默無語。端起茶杯剛要喝,突然有人走到你身后,拍你肩膀。茶水漾出來,滴在你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楊青?!真的是你嗎,好多年沒看到你啦?!?p>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從你身后傳來。
你轉過頭,看她一眼。這女人提著一個行李包,面容很陌生。你冷靜地想想,還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我是趙潔,你的老同學趙潔呀!”她自我介紹道,臉上滿是久別重逢時的喜悅笑容。
按常理,在故鄉(xiāng)偶遇老同學,很正常。問題是你卻想不起對方是誰了。搜遍所有記憶,從小學到中學,都沒有這位老同學;不論相貌還是名字,都沒有。
你拿起石凳上的背包:“抱歉,你可能認錯人了。我確實叫楊青,但我不認識你?!闭f完轉身走出商店,穿過三岔路口,朝大山方向走去。
趙潔仍不死心,跟在你身后追了幾步,伸手拍拍你背上的帆布包:“楊青,你要出遠門?出遠門怎么往大山方向走?。俊?p> 你沒回話。拐下公路,踏上稻田中間的田埂小路;那是進山的捷徑。
“留個電話吧!多年不見,留個聯(lián)系方式也好呀!”趙潔站在公路邊上大聲喊。
你這才想起,身上帶了手機。于是停下腳步,摸出手機遞給趙潔:“送給你。山上沒信號,用不上。”
趙潔愣在原地,遲疑著該不該接你的手機。她還從來沒遇到過你這么大方的人。只是問你要手機號碼,你卻連手機一起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