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落下來了”
“很奇怪嗎,不過也是,這應(yīng)該是梅雨季節(jié)的第一場雨了,”姑娘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有雨滴劃成細(xì)絲落在她的臉頰上“恐怕得下一陣了,最近沒干衣服穿了?。 ?p> 雨順著白家的牌匾點點滴下,將一股壓迫感降下。
“哦,那……”本還想說些什么,但看到蕓婉轉(zhuǎn)身回院中收衣服去了,話到嘴邊卻又沒了下文,少年也就獨自忘了望天空,眼神有些復(fù)雜,不知為什么今年的雨下的讓他有些煩躁,半響后他回過神,轉(zhuǎn)身回了屋,少年面容素凈神色冷漠,長相并不出眾但讓人看著舒心。有一點特別的便是他的衣裳上好像從未沾上雨水,并沒有其他人看到此景,再說也沒有人會詢問此事。
白家大院雖說有些冷清,那也不是閑雜人能夠隨便造訪的。這白家據(jù)說曾是京中某一大戶的旁系與主家斷了聯(lián)系后遷至此處,因為其迅速崛起的態(tài)勢不得不讓人有所懷疑,無論這是否屬實吧,白家在這小縣城的影響力還是有的,整個縣城的集市商會每日的流水至少三分之一的流水都不難看到白家的手筆,布匹、香料、美玉,還有數(shù)不清的日常用品,最后的大頭都得經(jīng)過白家,因此沒人敢明面得罪白家,能攀上白家才是福分,巴結(jié)都來不及呢。
按理說也少不了和其他官商的往來吧,那倒不是,白家從不招客,要真有人進(jìn)去瞧瞧恐怕很難想象院內(nèi)乃至屋中的擺設(shè)和尋常人家差不了太多,傭人只有幫忙打掃的親眷,沒有外招過,那錢好像不是流到白家的一樣,也不知道他們花在哪了。再說其他的官商士族吧,但凡有頭有臉的都和白家處的關(guān)系不錯,彼此有矛盾也不明面上去白家拉幫結(jié)黨,想想也是,錢這東西真就是話語權(quán),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大街小巷人人口口相傳的秘聞了,大家心里有數(shù)。
這少年叫晴,是仆從十幾年前撿到的一個孩子,當(dāng)時也是那年的雨季,在已經(jīng)收起的菜攤遮蔽處無聲地坐著,母親看他可憐只會搖頭點頭就把他帶回家了,這雨季對白家人來說總象征著不安,這孩子又獨自一人實在讓她擔(dān)心。當(dāng)時只是帶回家也沒什么更多想法,實在不行就留在白家做工嘛,養(yǎng)活個孩子倒不是問題。蕓婉一眼就看上這個孩子了,哭著喊著要抱孩子,蕓婉比他大些,再加上發(fā)育當(dāng)時還真能抱起晴來,但他自始至終都沒什么反應(yīng),知道他不是個啞巴后,蕓婉給他挑了個離自己最近的屋子住。至于為什么叫晴啊,蕓婉不知道,也沒問過,猜猜也就是想盼個晴天嘛,晴也沒有意見那便無事了,兩個孩子也就這么著從小就在一起了。
晴不愛說話,蕓婉卻總愛粘著他說話。蕓婉就像個長不大的公主一樣,既是公主身邊常有騎士左右也是正常,晴也甘心守護(hù)她一輩子。
隨著兩個孩子長大,晴跟蕓婉在白家夫婦看來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他倆可不想讓蕓婉嫁到別人家成了人家的宗室,如若受了委屈自己也不知情,畢竟誰家也沒有自己家過得舒服。再者言,白家在這就像土皇帝一樣,還用不著看別人的臉色,晴的話也是個合適人選,再加上女兒肯定是喜歡的,就是怎么具體商定還未有打算。
每次梅雨時節(jié)白家夫婦都會閉門不出,心情陰晴不定,多是沉郁,有時盡管蕓婉大鬧一場他們也不予理會,蕓婉心大倒是不在意,看父母不快也就不再鬧公主脾氣了。
只是今年,雨停好像遙遙無期,落花雨澆灌大地,各類商業(yè)活動也都停歇,更有人已早早計劃搬家事宜,因為這雨,像是上天在向人們討要著什么,而且尚未達(dá)到目的,誓不罷休,甚至可以為此摧毀一切。雨和風(fēng)相繼而動,樹枝搖動的沙沙聲,雞犬相附和的吠鳴之聲,攛掇了人們內(nèi)心的恐懼和不安,到不了人人自危卻也相差無幾。
白家夫婦二人更是愁容滿面,一連在房中幾日都不進(jìn)食,似乎是協(xié)商又像是祈禱,白家的氣氛也因此冷的可怕。
“不要這么嚴(yán)肅嘛!算了,說你也沒用,你就是個木頭,爹娘也不出門,我閑得發(fā)慌,你就陪我出去散散心……”話是這么說,但她邊穿蓑衣邊說就不像是她撒嬌的那個樣子了。
可能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吧,晴那張臉就跟面癱似的看不出心情來,只要蕓婉出門,晴也總歸是要跟著去的,有時明著有時暗著罷了。這次她讓自己跟著反倒方便,不必躲躲藏藏的,離近些他自己其實也是開心的。
這個時候出門所見之景于前些日子已是截然不同,就是白家院中還積著沒腳踝的水,更別說外面了,說能撐船都不過分,已經(jīng)有幾戶人家攜家?guī)Э诘仉x開了,有的人家都在輪流挑水往外運,眾多富商官吏也都是如此忙活,人心惶惶更助長了盜竊搶奪之事,這小縣城也不知多少年沒有這么混亂的景象了。
這樣還真得晴明著跟,甚至不只是跟著,畢竟也沒干處落腳,不是抱著蕓婉在房頂上飛奔,就是找樹枝墊腳,蕓婉像個孩子一樣笑著,指著那些司空見慣的景象給晴看,有一種末世的氣氛在,干點什么似乎都有了些新鮮感和刺激感。
“小時候還是我抱的你呢!”蕓婉突然來了一句,她藏在晴的斗笠和蓑衣的遮蔽下身上幾乎不沾雨水,為了看到外面的景色她把自己的斗笠摘了。她如今踮起腳都碰不到晴的下巴,被晴抱著就更顯得小巧玲瓏,可能是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爽吧。當(dāng)然,被抱起來時她才意識到晴已經(jīng)不像原來那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小跟班了,也就有了些許的羞澀。比起原來直言直語,她在心里思度了片刻才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對,大小姐?!彼话阋簿褪沁@么回答的。
“不是,你就不能……”聽到晴機(jī)械般地回復(fù)本想說些什么,蕓婉還沒接著說,便被轟然的雷聲打斷了,她“哇”的大喊然后往晴的懷中蹭了蹭,后者也是略微抱緊了些。
雷聲未止,又接連四道通明閃電伴隨雷聲,閃電將烏云照作白晝,雷聲將不絕的雨聲壓下,由耳及心地震懾入靈魂深處,壓迫感無比強(qiáng)烈。起初還引起了眾多雞鳴犬吠之聲,三聲之后便再無回應(yīng),天地間便僅存后續(xù)兩聲,像是審判的最終落錘,預(yù)示著終結(jié)時刻。
蕓婉這時倒一字未言,這雷確實將她嚇出了幾滴眼淚,她的顫抖能等傳遞給晴的雙臂,雷聲并未讓晴停下腳步,也正是因為晴還在,蕓婉也不至特別害怕。但他死死盯著閃電,每一道的方位似乎都記在心中,刻入腦海。
有鑒于此,他們還是快速返回家中,蕓婉有些恐懼不安,而晴的心事旁人倒難以察覺,蕓婉也未發(fā)現(xiàn)。
他們倆趕快裝作沒有出過門的樣子,幸好比夫婦二人早一步走出房門。
如果說以往只是面色陰沉的話,這次夫妻二人只得是面如死灰了,仿佛那雷聲劈去了他們生的希望,留下了還有些許生機(jī)的軀殼,搖曳著片刻將息。
“預(yù)言終究還是應(yīng)驗了?!卑赘傅穆曇糁泻翢o生氣,木偶般木訥,言辭中僅有毫無希冀的絕望。
“躲避毫無意義,蕓婉,你過來?!卑赘缚粗耍噶酥甘|婉,示意她過來,就沒有更多動作了。
“嗯,那晴兒,你跟我過來一下吧?!卑啄皋D(zhuǎn)過身對著晴說道。
“孩子,坐吧,”白母將晴領(lǐng)到一間屋中,“有些話必須得告訴你。”
晴并沒有坐,他感覺到白母一下子有些陌生,并不是距離感上的疏遠(yuǎn),更像一種藏的太久終于吐露的隱忍,這種陌生感就像是白家夫婦曾無微不至的庇佑不露風(fēng)聲,現(xiàn)在的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全盤托出,此刻的沉重感更甚于天意。
白母也是刻意地停頓了一刻,到底是讓自己鎮(zhèn)靜還是為了給晴個緩沖,看著婉兒的房門緊閉,她坐在床邊,右手按著額頭,輕輕劃過自己的眉間皺紋。不惑之年的她本還風(fēng)韻猶存,但是已經(jīng)過爭執(zhí)與妥協(xié),虛弱之態(tài)竟讓其蒼老許多。
“行吧,我就接著往下說吧。
“白家歷代都有一句傳言,”她抬起頭望著晴,眼神中的無奈和無力想要傳遞給他,可看其沒有反應(yīng)便又低下頭,“不是這個家,京中正統(tǒng)。
“白家?guī)装倌昵暗淖孑吘ㄌ煳臍v法,那也是白家發(fā)跡的源頭,白家那時應(yīng)天時、得人和,由是興盛,老祖彌留之際還留下了句祖訓(xùn),像是預(yù)言,傳承至今。
“‘百年后,雨未止,五雷言盡蒼天恨,誓許人間不復(fù)還
“白家女,以命易,白氏輝煌再百年,傳我此言后世知?!?p> “過了幾百年也沒有人見過滅盡蒼生的大雨,漸漸的也就成了傳聞,而且此言是只有家主代代相傳的,也是只有家主才知道這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事,仆從只能看到白家年年會祭祖……”
晴只是點頭,他幾盡是盯住了白母,他從未聽人說過這些,雖知白家秘密將一批又一批的錢財運往京城,應(yīng)是有著往來。但看此意思,這白家倒是不簡單的縣城富庶,可要是如此,這話的意思也就是……
“白暮他本來應(yīng)是這直系的下任家主,婉兒出生那天我才知道此事,當(dāng)初我還只是笑笑,可白暮對此事的很是重視,他竟直接帶著我和婉兒私奔到這里了,每次雨季也都是慎言慎行讓我也是逐漸重視了此事。
“白暮他心中始終矛盾,還將財物定期運給白家,也就算是扶了旁系做正統(tǒng)吧,我娘家那邊也是明著和白家交好,外人不知此事也是正常?!?p> “那你們現(xiàn)在是打算?”晴終于還是沒忍住,有些失態(tài),語氣也有些不敬。陰影中的他表情不知如何。白母知道他緊張后文,也沒多停頓隱瞞。
“沒人知道老祖宗想要怎么做,就算是有,恐怕也得回白家老宅才知道了?!卑啄富剡^頭望著窗外,交代清楚的她像是松了一口氣,屋里陰暗幾乎不見五指,可白母的愁容在陰影中還是清晰。本來應(yīng)是她去告訴婉兒的,最后還是白暮決定親口告訴婉兒?;蛟S這是白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嚴(yán)肅地和婉兒談吧。
“我陪她去。”
“嗯,交給你了?!边@是她聽到的最安慰的話了。
相較于這邊,蕓婉那邊就顯得動靜大多了,而且遠(yuǎn)比這邊的時間要漫長得多,白母久違地去做了頓飯,對她來說可能這就是團(tuán)圓飯了吧。晴一個人坐在屋頂上,雨紛紛而下卻越過他撲向大地,他想摸一摸這令人絕望的雨究竟是冰冷還是滾燙,竟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可惜,他摸不到這從天而降的福禍之源。他不知自己這身體是為何,但是這些連白家人都不知道的事能不能讓他做些別的什么呢?
這天氣倒是看不出什么時間,昏黃的天空能持續(xù)十多個小時,云沉沉地壓在人們頭頂,末世的預(yù)感籠罩在人們心頭。
不久后天也完全黑下來了,父女倆也還沒從房里出來,家里的防洪措施先進(jìn)不用有人操心也能讓家中不被淹沒,可院中的積水還是排不干凈,過不了幾天或許柴火也點不著了,那又如何呢,對白家來說,未來幾日足以決定一個家的存亡。
許久,白父才從房間里輕聲緩步的走了出來,本就毫無生機(jī)的面容被世事摧殘得奄奄一息,似乎跨過耳順從心,直至耄耋垂暮般老態(tài)蹣跚,那是曾與命運拼死抗?fàn)幒髢H存的一息無奈,他一步一趔趄得走到餐桌旁,白母眼神跟隨著他一步未離,除了輕輕嘆息外,他們已經(jīng)無法再做什么了。
“說了?”白父先聲問道,白母做的飯菜還未涼透,不過這悶熱的氣候使得飯菜還未涼便換了味道。白父沒有坐下,他對上了白母的目光,兩人交換眼神后便得知對方的深意了,幾十年的朝夕相伴夫妻倆的早已習(xí)慣如此交流示意。
“嗯?!?p> “有蕓婉時我就冥冥之中有所預(yù)感,可我費勁心力做的這些……”
“白暮,這不是你的問題,這也不是為了什么所謂的榮華富貴,我們的命是如此,或許上面真的是有天意吧?!?p> “我這個老骨頭的命他就不稀罕嗎?多少條啊,只要能換婉兒的命,我……”
“婉兒呢?”白母終于還是打斷了他,這些話這兩天他已經(jīng)說得無數(shù)遍了,他數(shù)夜未合眼神叨般的一遍又一遍地嘀咕著這些。
“鬧得沒力氣了,就睡過去了?!边@時他才緩緩坐下,看著白母做的一桌卻沒怎么動過的飯菜,遲遲也沒有拿起筷子。
“其實我還挺厲害的對吧,我現(xiàn)在好像可以拯救大家呢!”蕓婉披上蓑衣,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已經(jīng)收拾好的晴,她睜著靈動的眼睛,努力是自己看起來很得意的樣子。
“我們可以要走的,總有地方躲……”
他第一次說這種出格的話,蕓婉有些吃驚,她看著他的眼睛,好像第一次讀懂了他的表情,同時眼淚猛地落下,她轉(zhuǎn)過身想忍住潰堤的淚腺,晃了晃腦袋,晴側(cè)過頭,余光瞥向蕓婉側(cè)顏一滴又一滴的淚珠緩緩流下。
“你這時候不呆了???我也想過啊,憑什么是我?。?p> “可爹娘那么厲害了不也沒想出辦法來嗎?我連刺繡都不會天天只會叫你替我干這干那的,你不煩啊,我要是個男的肯定不喜歡我這樣的姑娘家?!?p> “…”
“所以啊,既來之則安之,再說我得試試,按那些老古董說的話,不也是唯有我才能做到嗎,那就證明一下吧,哪怕我不是天選之人,至少,至少……”她有些說不下去,抽噎著硬撐地一字一句的說著。
“你不是厄運,別想了,我會一直陪著你?!?p> 晴的話扼住了蕓婉繼續(xù)說下去的沖動。她身子顫抖著,但她轉(zhuǎn)過身來,埋到晴的臂膀中,絲絲涼意傳到晴的胸膛。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冰涼的水濕透自己的衣服直抵自己的心里深處。
“唔——嗯……”
說是能逃跑,但去京城這一路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這場雨和滿天烏云一樣沒有邊界,仿佛真的是某種超越自然的力量在降下神罰,不滅盡生靈拷問人世,無停止之勢。
白暮算是自愿放棄家主之位的,他將刻有自己名字的令牌給了晴,能讓他們以長老的身份出入,再加上直系的傳物,入祠堂便足夠了。
白父閉門不出,白母在進(jìn)行打理,她翻著蕓婉從小到大的用具一次又一次地落淚嘆息,可以預(yù)料的是,如果這場雨因為蕓婉的犧牲換來休止的話,他們夫妻倆,恐怕也難以活到雨停后了。
京城雖不比縣城那樣哀聲遍地,明眼人也都看出這是天災(zāi),命中的定數(shù),能躲過人事,這天意又怎違背呢?
“要是活在京城是不是規(guī)矩特別多啊?”蕓婉看著這雖有些冷清但還是處處繁華的京城眼睛里發(fā)光,但是她也明白白家要是在這里應(yīng)該就不能隨心所欲了。
“能嫁人?!鼻缫膊恢酪f什么,這一程開始后蕓婉就不再哭過了,她說就是要死,走前也得看到晴笑一次,所以她要一直笑著,也要讓晴附和她。不過,他也是真不太會說話。
“你還是比我先死吧…”蕓婉吐了吐舌頭,她也不跟請多計較“嫁人有什么好啊,我自由了一輩子也不缺夫君啊,算了算了,京城還是沒有家里舒服?!?p> 白家祖宅還是好尋的,一打聽便有人指路,聽來白家也不是京中顯赫,近些年來好像也是破落戶,官府中更是沒有什么掌權(quán)人物,經(jīng)商的也未聞有什么支柱產(chǎn)業(yè),可就是富甲一方不知來源。
上任家主,也就是白父白暮的父親,聽說晴手持“暮”字牌請見時,硬是拖著年邁的身子親自接見了,而這任家主卻未現(xiàn)身,想來也便是白父的弟弟,不過經(jīng)商之才干看來遠(yuǎn)不及白父。
“好,好,白暮他終于還是決斷了,你就是當(dāng)年的襁褓中的蕓婉吧,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啊?!彼戳搜凼|婉和晴,這沒有誠意的寒暄緩解不了事已至此的壓抑,二者并沒有太多反應(yīng),血脈上的聯(lián)系也并沒有讓蕓婉對這發(fā)須斑白的老人有多好感,他也就交代清楚,“院后往南側(cè)便是祠堂,我也就只知道這些了,白家榮耀富貴又百年,總算是沒栽在我手上啊……”
兩人沒聽他把話講完便順著他所給方向去了,這老人怎么說也定是蕓婉的長輩,不過既看不出慈愛之態(tài),也未招待他們便直指祠堂,白暮離開這里的諸多原因不知是否有此一條。
“這老頭有些神神叨叨的?!?p> “按輩分你給他應(yīng)是你爺爺?!?p> “行吧?!?p> 蕓婉從小沒什么玩伴,性格開朗但也不善與人來往,更是對那些其他氏族的孩子有距離感。蕓婉只喜歡自由自在的,但不時她也感到寂寞無人相伴。
晴的出現(xiàn)對蕓婉的生活影響是巨大的,她一眼就喜歡上這個面癱孩子了,他倆內(nèi)心都純粹得透徹,從孩提時代就開始的情誼是簡單又緊密的,從此蕓婉在前,晴總是跟著。
晴像個騎士一樣始終守在公主身邊,不過他眼中的公主是怎么想的他從未想過。他對自己苛刻,學(xué)武從師,在暗中默默跟隨的同時也盡全力地強(qiáng)大自己,與別的家族的門客切磋武藝,直至再無敵手。
“你跟了我這么久了,這程你送完我回去了,讓爹娘給你找個好姑娘成了家吧,你能忍我的脾氣這么久,別的姑娘肯定也能好好相處。”她笑著說的,像一個姐姐一樣在安排弟弟的大事,這一程她成熟得飛快,在命運不由自己做主后,她突然看清很多自己原來覺得很繁瑣的世事。
“嗯?!彼樦脑捳f,也是這樣的回復(fù)聽不出語氣來。
婉兒看著他,苦澀地笑了笑,她知道他會同意,但她內(nèi)心深處期待的卻是另一個答案,雖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晴,你進(jìn)我們白家開心嗎?”
“嗯。”
“也是,爹娘把你當(dāng)親生的看,他們能教的都交給你了,你這么聰明還都愿意學(xué),爹娘肯定喜歡你啊,你看我,我就不想學(xué)?!?p> “…”
“你除了不愛說話哪哪都挺好的啊,對了,你真就不記得你原來的家庭了嗎,感覺你像哪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一樣,聰明又用功?!?p> “是就好了…”晴搖搖頭,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世,曾經(jīng)他只是個可憐的孤兒,現(xiàn)在有了一個很美好的家,只不過……
“遇見你我挺幸運的,爹媽寵著我,你一直守著我,沒為什么發(fā)過愁,也沒什么煩心事。我這輩子福分不知道得拿幾輩子來換,雖然好像有些短吧,但想想別家小姐到我這么大都早成家了,天天操勞一家的事務(wù),我聽著就煩?!?p> “嗯。”
“所以啊,我自己得知足,這么想想,要面對什么也就不感到可怕了,對吧?!?p> “我在?!鼻缥罩|婉的手更緊了緊。
蕓婉看著晴又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無奈,那么苦澀,那么成熟,那么讓晴如刀剜心。在她的眼神里,曾經(jīng)的純真和現(xiàn)在的成熟混合在一起,復(fù)雜又讓人揪心,有多少話藏在這個笑容背后不宜說出口,也來不及說出口……
五日之后,雨果真停下了,沒有人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就像這場雨為何持續(xù)這么久一樣,人們變得更加敬畏自然。災(zāi)難過后,社會才慢慢恢復(fù)安定,官府開始有效地治理,商會承擔(dān)起社會責(zé)任救濟(jì)百姓,百姓享受著這突如其來的劫后余生,共同渴求著新生活的開始。
但事實上,那白家老祖的預(yù)言并不是完全應(yīng)驗的,白家先主想象中的盛景并未到來就乘鶴西去了,而京中白家再無才干之人,之后也越加落魄,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沒了財務(wù)來源,后來過不了幾年被王氏吞并。這里還是保留了祠堂,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古老的器具,別的器具有些用途的都被瓜分,但這件始終神秘,具體用途已經(jīng)沒法考證了,再后來成為一件秘聞古董到處流傳,青銅制作還有一些斑駁的褐色紋理,自然引得一些收藏家門爭相入手又眾說紛紜,最后以一個奇高的身價,被一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收入囊中,但用途仍是個迷。
這小縣城中的白家啊,外面看倒仍是其貌不揚,但內(nèi)飾總算有了些大戶人家的樣子了,一改原先的樸實簡單雖談不上奢華也頗有氣派。
雨勢剛減小時,夫妻倆都是以淚洗面,白母好幾次哭的昏厥差點回不來,可是他們有著一絲莫名的希望寄托于晴身上。
如果他們不搬到這里,想必也拾不到晴,就算是妄想,那,倘若是白家的宿命,那就只能是認(rèn)天意,無論如何晴都會陪著婉兒的,可這究竟是不是預(yù)言還難定論。至少在他們心中寧可與這雨一同隨婉兒去了,也不愿信。
雨停后不久他們收到了一封信,蕓婉親筆的信,這是白家發(fā)生變化的原因,兩人喜憂參半,旁人也不知曉了,不過白家從那時起變得不再隱秘和孤高,夫妻二人開始對自己的生活重視起來了,談不上重返青春,但比起之前那段時間的壓抑,知天命之年的二人倒是年輕了不少。
距這兩地更遠(yuǎn)的山林中,一位姑娘正在煎藥,手法不太嫻熟,但她很認(rèn)真的做這件事。她所在的是林中一間房舍,不過連院子加起來都不足白家的四分之一,而她就是在這院中辛勞,屋內(nèi)擺設(shè)挺簡陋的,原來的小公主絕不可能喜歡住在這種地方的,但是現(xiàn)在卻不同,因為屋中床榻上的那個男人,她變得喜歡這種生活。
晴的身體已經(jīng)回復(fù)了不少,沒有原先皮包骨頭似的那么虛弱了,很難想象曾經(jīng)的大小姐怎么學(xué)會煎藥做飯這些他從未親手做過的雜活,不過也許她之前都是沒用心學(xué)過吧,不過更難想象的是晴臥床難起且每天喝的湯藥都是為了補(bǔ)充氣血。
十五天前,他們知道了祠中老祖的計劃——活祭,放人血祭天,可整個青銅器放滿人也就差不多掏空了。晴自作主張打昏了蕓婉,放的自己的血。
晴的血很特別,他感覺到滾沸的熱度,同時隨著其從體內(nèi)流出,肉眼可見地吸收周圍水汽,不知蕓婉的血是如何,但是他的血,有用!
他將自己的血放滿容器中,沾染他的血的木炭愈加燃燒,做到此他想預(yù)言應(yīng)該能成真,但蕓婉決不能留在這功利之家,他就算是死,也得帶走婉兒。所以在意識還清醒時,他背著蕓婉逃離了京城。
沒有人知道和關(guān)注這兩個人逃離了京城,去了遙遠(yuǎn)的地方,他們在這里安了家,等到陸運又回到人們生活中時給家中寫了信,交代了情況。
晴的身體垮下來也是在那段時間,那是蕓婉哭著喊著也喚不醒他的絕望時刻,那一刻她才意識到真正的絕望是什么,心絞痛,不敢想晴真的出事,尤其還是因為自己,她做那些她從來沒碰過的家務(wù)靜靜地等待和祈禱,直到晴第一次醒來才癱坐在地,放聲啕哭。
現(xiàn)在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她去求大夫問藥,去擺弄柴米油鹽,去照顧一個人,但是,她樂意如此。
她假死過一次,他真死過一次,按預(yù)言的話,她已經(jīng)死了,他也不應(yīng)被白家人拾到,很難說清上蒼是一時糊涂還是有意為之,無論怎么樣吧,事情既然已是如此,兩人也就權(quán)當(dāng)自己已經(jīng)不存在這世間了。只不過,那個曾經(jīng)的公主得學(xué)會長大了,而那個甘愿為騎士的男孩,用一條命換得了向往王子的蛻變。
云來的晚一些,那不就是晴空萬里嗎?
晴肯定是異于常人,放了那么多血還能背著蕓婉跑上個幾公里,他自己的努力更是重要?;蛟S有時候其實沒有王子的勇敢和天資,但是他自問也從來沒仰仗過這些,當(dāng)然,他的蛻變沒那么容易,也正是因為得來不易,結(jié)果也不是王子能那么輕描淡寫得來的。
“我們的命都是彼此的了,對吧?”蕓婉疊著衣服輕輕地問道,不知道晴醒沒醒,只顧自己自言自語,沒想著讓他聽到。
“嗯?”他醒著。
“沒事,”她聲音更小了,“他怎么還是個木頭腦袋?”她看向晴,看著他剛剛張開的眼睛。
“說得對?!鼻缧α耍@是晴第一次笑,雖然他已經(jīng)虛弱到連抬頭都費力了,可他就那么微笑著看著蕓婉,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熟練卻不自然。
“你老實躺著吧!”蕓婉放下衣服飛奔過來,把晴的腦袋重按回床上,臉上已是一片緋紅,“本小姐照顧你,你就美著吧!”
說完她把臉貼向他,輕輕地湊了過去。
——end
醉心淌遺孽
發(fā)布的第一篇,與原稿比還是改動特別大,我想詮釋的也在我的一遍遍改動下變得清晰起來,希望能傳遞給看到它的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