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弦琵琶
張程回到了房間，臉色并不好看。
若是要贖走小妍，依柳姐的性格，不說二十兩，大十幾兩是肯定跑不掉的。
張程不過是南陽城一窮畫畫的，父親離世的時候，也并非如柳姐所設(shè)想的，給他留下了什么大額財產(chǎn)。
留下的不過是一座租來的畫館，和幾十幅潮濕發(fā)霉的畫卷罷了。
張程能活到現(xiàn)在沒有餓死，全是靠著自己的手藝，在南陽城里混口飯吃。他情愿不完成這幅畫卷，也不想給柳姐二十兩銀子。
何況他壓根就沒有。
“小妍，再給我泡一壺古丈毛尖，要先燒水的，煮久一點?！睆埑虥]好色道。
要是換做平時，小妍肯定以為張程這是在拿自己尋開心呢。
上一壺龍井還沒喝幾口，壺口還熱乎著，這就又要燒一壺新茶。這大熱天的，誰這么喜歡喝熱茶，腦子有毛病吧？
不過，小妍通過察言觀色，知道張程肯定是和柳姐說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情緒不好。所以也沒多言，默默端著茶壺離開了。
小妍剛走，施飛就焦急地跳到張程面前，問道：“咋樣，和這兒領(lǐng)頭的去說贖身的事了？”
“嗯，說了。”張程面無表情。
“那人同意了嗎？”施飛繼續(xù)問。
“同意了啊，滿口答應(yīng)?！?p> 施飛眼前一亮，眉毛就要飛起來，卻又一頓，試探著問道：“張公子，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遇見什么困難了？”
張程一陣苦笑，把柳姐那幾段羅里吧嗦的話，提煉出了主題：太貴。
“二十兩銀子？！她可真敢喊呀，我還在世上的時候，幫寫一封家書才五個銅板，常年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我要是有二十兩銀子，也不至于舊傷無錢醫(yī)治，客死他鄉(xiāng)，留下小妍一人受苦哇……”
施飛垂下頭顱的肩膀，長長的頭發(fā)因為沒有發(fā)巾的束縛，凌亂的遮蓋了半張臉，卻無法遮蓋著他內(nèi)心的凄涼。
生前，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胳膊和胸口被小妍的家丁幾乎要打廢，經(jīng)常在深更半夜疼醒，卻不敢喊出聲，生怕驚醒了小妍，為自己擔(dān)驚受怕。
他如何拿得出二十兩銀子！
施飛窘迫地看著張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乞討。
既然張程說要幫自己，這個錢，能否讓他來出呢？
張程卻擺擺手，一口回絕：“我沒有這么多錢，就是把我身皮扒了賣了，也不值二十兩銀子?！?p> 天空中那朵厚重的云朵，漸漸淡去，陽光又重現(xiàn)了他毒辣的本色。
窗外的香樟樹，被太陽的火光這么一烤，又開始灼熱起來，原本藏在枝丫里面的夏蟬，紛紛熱得醒來，發(fā)出聒噪的蟬鳴。
“知了——知了——”
這聲音在施飛聽起來，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呵呵，我施飛真是一個廢物啊……”
這具鬼魂，陰氣開始消散，比之前淡上了不少，就連他的面目，也開始模糊起來。
張程皺起了眉頭。
施飛的軀體發(fā)生這般變化，就是要消失的趨勢。眼下這個情形，怕是要含怨而去了。
可能是第一幅畫，完成得過于順利，所以第二幅畫，開局就添了幾分難度。
說實話，若果現(xiàn)在就放棄這幅畫，張程是覺得頗為遺憾的，畢竟他已經(jīng)付出了時間和精力。
“施公子請留步！”他一聲高呼，側(cè)身一步，攔在施飛飛走的方向前面。
施飛默默看著張程，道：“你既然幫不了我，又為何不讓我走？”
張程輕嘆一口氣：“幫小妍贖身這事，我確實無法幫你。不過，其他的事，我或許可以給你幫助?！?p> 施飛苦笑兩聲：“我生前未盡的愿望是在太多了，幾乎所有都和小妍有關(guān)。其中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讓她受苦?！?p> 張程卻說：“你以為，我把小妍贖走了，她就能不受苦了嗎？”
“一個外地的女人，獨自在江南生活，依照小妍的條件，找個尋常人家嫁了，怕不是個難事?？伤樵竵磉@宜春樓里賣藝，也不嫁做人婦，你可知何為？”
“想來，小妍的心中，還是有你的位置?！?p> 施飛原本暗淡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光亮。
他沒有回話，眼神卻被小妍房間里，墻壁上掛的一副琵琶吸引。
“這、這不是那把琵琶么？”
張程也好奇起來，走過去取下琵琶。
琵琶遠(yuǎn)看灰沉沉，很久沒有擦過了。但是只要稍微拂去塵埃，便能發(fā)現(xiàn)用了上等的好料，做工精美，有出自名家做工的典范。
這不顯眼的琵琶，雖然只是歪歪斜斜的掛著，但是張程因為平時畫畫，也關(guān)注毛筆的種類，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這琴弦是用的北方上等的馬尾制成，韌勁十足，音色優(yōu)美，是把好琴。
四指劃過，隨著琴弦的震動，一陣清亮的琴聲如漣漪般漫開。
“好琴！”
然而令張程的是，此琵琶竟然有五根弦。
琵琶一般有四根弦，由粗到細(xì)，分別稱為纏弦、老弦、中弦和子弦，也被叫做四弦、三弦、二弦、一弦。
前四根都有音律，唯獨第五根弦，張程甚至都不敢撥弄——實在是太細(xì)了，細(xì)若游絲，好像輕輕一撥動，就要斷裂似的。
就在這時，小妍端著茶壺進(jìn)來了。
她看見張程抱著他的琵琶，連忙把茶壺往桌上匆忙一放，然后奪過琵琶。
“公子怎的這般魯莽，隨意動小妍房間的東西！”小妍似乎有些生氣，聲音也高了一些，把琵琶緊緊握在懷中，撫摸幾遍，眼神里滿是憐憫。
這眼神，正是一個女子思念遠(yuǎn)在天邊的愛人的神情。
施飛見狀，又是一陣苦笑。
“這琵琶，是我在送給他的，那時我們還在北方，我追求她，求她嫁給我。小妍那時候遠(yuǎn)比現(xiàn)在活潑多語，他說，只要我給他做出一把五根線的琵琶，而第五根弦還要用她的頭發(fā)絲，這樣的琵琶若能演奏，她便答應(yīng)我?！?p> “可惜直到我們私奔的那晚，這樣的琵琶我還是沒有做出來?？蓱z的小妍，竟然還帶著這把怪異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