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畫者
張程很快就否定了用二十兩銀子去贖回小妍的想法。
他和小妍，本來并不相識，不過是因為眾生圖畫卷的原因，才偶然相識。
在這之前，小妍姑娘或許在南陽城的集市上，見過張程站在木架子后面，售賣這掛子啊上面的畫卷。她也肯定在南陽城大街小巷的路上，見過出自張程筆下的各色招牌。
但是張程卻絲毫不認(rèn)識小妍。
因為二人的世界只是平行線，沒有重合點。
張程不過是一個窮畫畫的，哪有閑暇心思，去光顧青樓這等高消費場所？張程的興趣也不在于此。
而且張程還是一個性格天生冷漠的宅男，也更不會有這等平白無故的善心，去解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
將小妍贖出來又能做些什么呢？
或許可以將小妍娶了，做個婆娘，飛張家傳宗接代。
不過就算是張父在世的時候，也從未和張程提及過生兒子這件事情。作為從北方南下逃難的宮廷畫師，在這亂世，能安生立命就不錯了，哪里還想著為祖宗續(xù)上香火呢。
張父沒有這個念想，張程就更不要說了。
他前世就是個不婚主義者，覺得生孩子，養(yǎng)孩子是一個麻煩的事情。
一直以來，他一個人尚且面臨著諸多煩惱，比如房租的支付，外出畫招牌的賬款的收討，國畫技藝的研究等等，這要是平白添了上了一個孩子，他壓根就應(yīng)付不過來啊。
短短不過小半柱香的工夫，張程已經(jīng)考慮得十分深遠(yuǎn)了，好像把自己未來的在家庭桎梏下的瑣碎人生路，全都在腦海里走了一遍！
這個直男兄弟，壓根就沒有想過，就算他花上這二十兩銀子，從柳姐手里把小妍姑娘贖出來，她會不會同意嫁給他……
不過，他倒是想過，小妍姑娘若是被自己贖出來，自己不要她，小妍未來的命運會如何。
她本就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兒，若是隨著大流，在這南陽城里找個小富商小地主嫁了，做個小妾也不錯，至少衣食無憂了。但是小妍還是進(jìn)了青樓，即使個賣藝不賣身的行當(dāng)，但畢竟還是在煙花柳巷，和三教九流的人混跡在一起，說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這樣的姑娘，就算是勉強(qiáng)離開了宜春樓，又能去哪里呢？
張程被自己這番縝密的邏輯思維，給深深折服。
“黑無常，依我看，小妍姑娘待在宜春樓里挺好，有人供給吃喝，還能每天穿著漂亮的衣服彈琴跳舞。她那一聲綾羅綢緞，可比我這一身布衣，不知道要貴到哪里去了。在這亂世里，一個不愿意屈服的人，一個堅持自己的內(nèi)心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張程看著黑無常垂落待肩膀的頭發(fā)，和他耷拉的嘴角，突然覺得黑無常好像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婆婆，竟然會為一個他也素不相識的姑娘考慮，說出要自己贖回小妍這等無厘頭的話語。
“你說是不是？如果我把小妍贖出來，我又不想娶她，我估摸著她只能去城郊山里的尼姑庵了。這亂世，出了城不被土匪劫了，也有可能被野狗吃了，那三十里地外的尼姑庵，怕是早就成了也片廢墟了罷！”
張程說著說著，突然覺得心頭一陣淡淡的悲傷涌起，然他的身子也止不住顫抖了一下。
偌大的俞朝，離開煙花柳巷，竟然沒有一個才女人的立錐之地，好像真有點兒悲慘呢。
“亂世，亂世啊……”張程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甚至有些慶幸，幸好自己還有一門畫畫的手藝，雖然能賣出錢的畫，都畫得很委屈，但是至少能憑借手藝，魂一口飯吃。
若是沒有這門手藝，張程尋思著自己能干什么。
他想了半天，好像自己什么都不能干，幸好現(xiàn)在力氣大了，能去碼頭做些苦力，搬磚的活。
要是放在以前，他那副虛脫的眼神，慘白的臉蛋兒，恐怕只有南陽城里那幾個養(yǎng)著南充的大佬，可能會看上他。
黑無常對于張程的一番分析，若有所思。他和白無常不一樣，如果意見不相符，他從來不會居高臨下地反駁張程，而是不再說話，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人間之事，本就紛繁復(fù)雜，很多事情，比陰差的勾魂要復(fù)雜數(shù)倍，后面展現(xiàn)的藕斷絲連、千絲萬縷的門道，也不是他一個遠(yuǎn)離人間多年的陰差，能一下子領(lǐng)悟得透的。
領(lǐng)悟不了，索性就隨他們?nèi)グ伞?p> “張程，你這次第二幅畫卷圓滿完成，不但環(huán)節(jié)了你陽壽的衰退，還讓你獲得了不小的獎勵?，F(xiàn)金，可以好生休息一下了?！焙跓o常淡淡道。
“我想問問，這第三幅畫卷的任務(wù)，要何時才能出現(xiàn)？”張程焦急問道。
“哦？”黑無常撩開他的頭發(fā)，兩只眼睛陰森地看著他，“你迫不及待想要開啟第三幅畫卷了嗎？”
“哈哈哈，當(dāng)然不是了，”張程撐了一個懶腰，坐在他吱吱呀呀發(fā)響的爛床鋪上，手撐著膝蓋，“我最近太累了，而且也不是很開心?！?p> “我想要好生休息一下，首先，我要好好用上著二十兩銀子，把這畫館給裝修一下，以后就不用住危房，半夜里起風(fēng)打雷，也不用擔(dān)心房子坍塌了。”
“再者，我還要抽出一些時間來，研究一下國畫的技藝。自從在我爹的墳前遇見你們二人，我就一直在為著眾生圖的任務(wù)而奔波。好些日子沒有回歸我的老本行了。我想借這個就會，好生畫上幾幅畫。我畢竟是一個畫畫的，離開畫，我好想什么也干不了?！?p> 黑無常不以為然：“你就算不畫畫，也可以做很多事情，這不是順利完成眾生圖的兩幅畫了嗎？其實，你一直都在作畫，眾生圖畫上的每一個人物，都是你畫出來的。沒有你，這些人物不可能出現(xiàn)在畫卷上，眾生圖也就是一片空白了。你記錄了一個個好故事，將他們的生平過往，濃縮于畫卷之中，這樣的畫，比其那些無縹緲的山水圖，更有意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