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對阿當盲目迷信的落魄騎士貝爾曼,阿當終于能靜下心來思考怎么在寒月祭壇上應對魔族十三王。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納姆爾就帶著哭咧咧的比揚卡來到了供阿當休息的窩棚。
比揚卡睡醒了,發(fā)現(xiàn)身邊沒有阿當,立刻哭鬧著不肯吃飯,正好阿當也沒吃飯,所以納姆爾就把比揚卡帶到阿當?shù)母C棚里來了。
阿當心中有些惱火,但在灼月義勇軍里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張收留比揚卡。比揚卡不被安頓在阿當?shù)纳磉叄挚抻拄[,別人更是覺得她招人煩。
阿當一陣搖頭嘆氣,但只好與比揚卡一起用餐。
比揚卡吃得很快,因為她餓了。阿當也吃得很快,因為他心里有事。
可是只聽咯嘣一聲,阿當咬到一塊碎骨,差點硌掉了大牙。緊接著他又咬到了自己腮幫子,鮮血直流。阿當煩惱的喝了一口水,那水居然滾燙,還差點把阿當給嗆死。
阿當氣得一腳踢在支撐窩棚的立柱上,這下更糟了,整個窩棚都塌了,把阿當和比揚卡埋在了里面。
納姆爾領著好幾個人類的孩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阿當和比揚卡給救了出來,讓他們倆換了個窩棚休息。
點兒背至極的阿當大口噴著粗氣,他的運氣會如此之差,顯然是極惡之詛咒又爆發(fā)了。
阿當翻著眼睛想:“我還以為媾和以后,靈魁卡努萊曼已經(jīng)把他對我下的咒解除了呢!也是啊,塞爾柱死了,他能復活嗎?五千靈族戰(zhàn)士死了,他們亦無法復生。仇恨只是不再擴大了,離化解得開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阿當這樣想著,忽然靈機一動。明天登上寒月祭壇,阿當原本沒有任何力量能與諸多的魔王對抗,他何不引風吹火,用靈魁給他下的詛咒去對付那些不明底細的魔王?
極惡之詛咒是廣域詛咒,在阿當?shù)囊曇胺秶鷥?nèi),每個人的運氣都差到了極點。
不能快速說話,因為會咬到舌頭;不能快步行走,因為會絆足摔倒;不能使用鑰匙等稍微復雜的機械制品,因為會卡殼或卡死;不能多人交談,因為必然會產(chǎn)生糾紛;不能找到要找的人,因為必將陰錯陽差的錯開;不能指望事態(tài)會向好的反向發(fā)展,因為各種矛盾都在急速的激化……
若是聚來魔皇和魔族十三王,只要他們無力對抗阿當身上的極惡之詛咒,那甚至都不用阿當自己做些什么,各領一方的魔族十三王們自己就會吵得不可開交。
阿當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但前提是絕不能讓魔王們從始至終都把攻擊的焦點集中在阿當?shù)纳砩?,阿當?shù)脪伋鲆粋€話題,讓魔王們自行討論,然后阿當就能坐下來安心的看戲了。
阿當轉(zhuǎn)著眼睛想了想,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阿當身上的極惡之詛咒效力極強,但它發(fā)揮效果需要時間,假如魔王們一上來就效仿蠻橫的內(nèi)奧米,對阿當大打出手,那就糟了。
阿當琢磨了一下,魔王好歹都得自重身份,應該不會有哪個魔王是一幅地痞流氓的小嘍啰做派吧?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阿當決定讓落魄騎士貝爾曼跟在他身邊,他能與原妖的三十六妖將打得難分難解,擋下魔王的一兩次進攻應當不成問題。
阿當覺得他已經(jīng)有那么一絲勝算了,但接下來該怎么讓自己免于被處刑,怎樣讓跟他同一陣線的人類孩子們徹底脫罪,還要看阿當在寒月祭壇上的臨場發(fā)揮。
作為最后的底線,要保住那三萬多名人類孩子的性命,阿當還沒有想出明確的辦法,但他至少可以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若是那樣,阿當將變?yōu)橐粋€崇高而又光榮的犧牲者。
“死一次也沒關系,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到了我這個情況,哪還有什么萬全之策?頭上三尺的那條壞賊,她既然是神,是牧者,總不該希望自己的三萬只羔羊一齊被做成烤羊吧?”
阿當想了想,忽然覺得脊背發(fā)涼,以他對圣靈的了解,別說三萬只羔羊,就是三億只羔羊,她不高興的時候照樣能一塊烤了。
那就好比諾亞方舟的傳說,上帝發(fā)起洪水,覆滅了舊人類,各個種族都只活下來一對兒活的,死掉的不知凡幾。
所以千萬別以人性去推測神明,他們的惡意和惡意的程度完全就達到了匪夷所思,讓人無法理解的高度。
阿當驚悚的坐立不安,他想要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已經(jīng)軟了,兩股戰(zhàn)戰(zhàn),不寒而栗。
“我還是得硬著頭皮裝成大君,我不裝成大君,她不高興,她不高興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我繼續(xù)裝大君,可是這兩條腿不聽話啊!”
阿當敲著自己的腿,苦笑連連。他雖然是穿越者,在穿越之前就虛度了幾十載的人生,但阿當昔日并沒有見過什么大世面,沒有在大人物面前不卑不亢的經(jīng)歷。
假如他堅信自己就是大君,他當然能毫不在意的扛下魔王們的威壓,談笑自若,揮斥方遒,甚至能將他們懟得灰頭土臉。
可是阿當已經(jīng)知道了,他不是大君,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大君。
此刻的阿當就已經(jīng)開始緊張了,若是到了寒月祭壇上,他嚇得面白如紙,顫聲哆嗦,不能走路或者當眾尿了褲子,那凄慘的場景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笑掉大牙。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阿當不是英雄,他缺乏英雄的勇邁和氣概。
人的能力并非一成不變。但只有努力到了一定程度以后,人的能力才可以破繭成蝶,增益所不能。
然而阿當沒有那個時間了,他得趕鴨子上架,強行出頭。阿當拍了自己的腦門,仿佛看見了那最最糟糕的場景就即將要變成現(xiàn)實。
“他媽的!我若是表演了那么一出,圣靈看了能高興嗎?她大概會很高興吧。畢竟出丑的是大君,二心化成的大君臭名遠揚,她自然笑得大鼻涕冒泡。但可我怎么辦呀?我就算是還能復活,復活以后也沒臉見人了!”
阿當這樣一想,壓力更大了,腿也抖得更厲害。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阿當?shù)氖д`在于,他從一開始就沒能認清自己,連自己最基本的心理承受力都估量不足。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阿當覺得自己心沉入了谷底。如果他不能在此刻振作,他明天一定會在寒月祭壇上因為心理崩潰而一敗涂地。
在這個時候,貝蒂歡天喜地的跑了進來,她剛撩開簾子要跟阿當說話,就腳下一滑,摔了個屁股蹲。
貝蒂飛快的爬了起來,她不好意思的向阿當瞄了一眼,阿當?shù)哪樕蠈憹M了焦慮、焦躁、忐忑、懊喪、憤恨以及絕望。
一張臉即使再漂亮,沾染上了如此眾多的負面情緒,亦會變得猙獰可怖。
貝蒂嚇了一跳,連忙撲上前,關懷的問:“阿當,你怎么了?吃壞了肚子,胃不舒服嗎?剛才給你的肉排是我做的,我不會是加錯了佐料吧?”
阿當本來非常不耐煩,但聽說剛才咯了他的牙的肉排是貝蒂烤的,他的心底還是感到了一絲暖流。
每逢危難,阿當都會把貝蒂當成他心里的寄托。那并不可恥,因為唯有愛,才是人類可以依靠的寄托。
心里有愛,才有力量,無論對于那個世界的人類都是至理名言。
阿當覺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握住貝蒂的手說:“我沒事,我只是有點緊張了。我看見你,感覺舒服了很多。好久沒見到你,你忙什么去了?”
貝蒂笑道:“我不是給你烤肉那嗎?好不好吃,有沒有燒焦?”
貝蒂最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提起燒焦,阿當仿佛看見自己和三萬多名人類孩子一同被綁在火刑柱上,燒得烏漆八黑。
阿當勉強的喘了幾口氣,懷著期待問道:“明天,你能跟我一起站到寒月祭壇上嗎?”
話一出口,阿當卻后悔了。若是阿當沒能震懾住魔族十三王,沒能表演得讓圣靈開心,他和他們即將成為烤肉,但貝蒂大概率不會有事,因為她是魔族,并非人類。
可若是貝蒂與阿當一同站在寒月祭壇上,那她無疑將受到牽連。
阿當改口說:“明天我要面對原妖、圣族和死亡國度的質(zhì)詢,你有沒有什么魔法,比如‘鋼鐵意志’之類的勇氣法術。在上臺之前,你為我施法,我或許能堅持得下來?!?p> 其實深懷真愛的一個吻就是最神奇的勇氣魔法。但十分不幸,阿當不那么愛貝蒂,所以她的吻效力不會那么強大。
貝蒂倒沒想到阿當是想在登上寒月祭壇之前與她吻別,她摸著阿當?shù)哪?,認真的說:“你現(xiàn)在的狀況真的很不妙,我雖然懂一點法術??赡阋鎸Φ氖鞘ネ鮽儯业姆ㄐg恐怕不管用?。 ?p> 阿當嘆了一口氣,有點自暴自棄的說:“算了,不用那么麻煩了。除了烤肉,你還做什么了?你跑進來的時候好像非常高興,什么事情讓你那么開心了?”
貝蒂拍手笑道:“哈哈,你知道嗎?我父親用了一個銅板把莫妮卡買下來給我當女仆了。莫妮卡就是卡芬家的那名小姐,原來在霧玫鎮(zhèn),她可神氣了,每天在我面前裝得跟圣女似的。哼,這回她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她!”
貝蒂樂陶陶的暢想說:“她得給我洗腳,動作慢了我就賞她一個耳刮子。她得給我化妝,讓我靚麗奪目,然后我把她打扮的跟黑豬一樣,讓她陪著我去參加各種舞會。我想上馬,就讓她給我墊腳。我手臟了,就讓她給我舔。還讓她干點什么呢?唔……她也挺可憐的,父親成了殘廢,哥哥們都死了,自己又被賣給了仇人……對了,我就是她的仇人,我最討厭她了!”
阿當望著貝蒂明媚的笑臉,她的種種報復實在太小兒科了,而且她還在同情莫妮卡,但其實她的父親也跛了一條腿,她的三位兄長也都戰(zhàn)死了。
阿當眨了眨眼睛,暗想:“貝蒂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哥哥的死訊吧?貝爾曼勛爵故意將噩耗瞞著她,我就別提起來那些傷感的事情了。貝蒂天性就善良,她雖然討厭領主家的莫妮卡,大概過不了幾天就會因為同情心泛濫,對她越來越好了。在這個世界里,我只是過客,我大概不會真正的愛上任何女子,我還是少跟她們有瓜葛為妙?!?p> 阿當這樣想著的時候,貝蒂卻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似乎在猶豫,但終究還是站起身,沉著臉說:“我雖然幫不上你,但是莫妮卡一定可以,她的星魂祝福術連第十圣王都贊不絕口。我去懇求她,哪怕是給她跪下,只要能幫上你……貝蒂全都愿意!”
貝蒂飛快的跑出去了,在她跑出窩棚的時候又重重的摔了一跤。但貝蒂立刻就爬了起來,她抹了一把委屈的眼淚,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了阿當視線里。
許久以后,貝蒂果然把那名帶著無面面具的紫發(fā)少女帶到了阿當?shù)母C棚里。
進到窩棚里以后,貝蒂一言不發(fā),只是紅著眼圈,用白皙的手指頭摳著窩棚的布簾子,一個人生著自己的悶氣。
窩棚里此刻有四個人,焦慮的阿當,慪氣的貝蒂,熟睡著的比揚卡和戴著面具的莫妮卡,然而大家誰都不知該怎么開口,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阿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他還不曾開口,卻是被買來的女仆莫妮卡率先說道:
“阿當先生,貝蒂對我說,您將在明晨接受圣皇和圣王們的質(zhì)詢,您膽怯了,所以需要我用星魂祝福驅(qū)散您心中的恐懼。但我不確定,如果您不是罪有應得,為什么會感到害怕?”
阿當一陣張口結(jié)舌,因為莫妮卡的話實在太直白了,就像是一柄鋒銳的騎士槍,雖然一針見血的戳破了阿當心中的畏縮,也把他的臉皮給刺開了花兒。
阿當怔了片刻,立時面紅耳赤,又感到茅塞頓開:
他的所作所為,何罪之有?心中無罪亦無愧,哪怕最終沒辦法拼出來一個好結(jié)果,那亦無怨無悔,又何須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