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水河畔。
大沂京城本就臨河而建。
京城建在寧水下游之南。她興于寧水,盛于寧水,孕育出大沂歌吹沸天,極盡繁華的景象。
而夜幕中的寧水卻陷入一片沉寂。
遠離了京城,遠離了那奢侈糜爛的生活,這里卻又是另一副景象。
弦月如鉤,夏蟲低鳴,耳邊時不時傳來片片蛙聲。而那條寬闊的河流,卻靜靜蜿蜒在成片蘆葦中,格外寂靜。
兩人牽馬上了??吭诖a頭的樓船。
“戰(zhàn)船?”
“嗯,臨時找一艘船,也只能找到戰(zhàn)船了?!?p> “船上士兵千余人。”他頓了頓,嘴角依舊帶笑“足夠守護郡主安全?!?p> 鐵甲護衛(wèi)接過兩人手中的韁繩,南奕扶著她上了船。
“沂俐,你此番出門沒帶侍女么?”
沂俐站在甲板上,她揚起頭,任由清涼的夜風撫著面頰,吹亂長發(fā):“你呢?南州怎么沒在你身邊?”
南奕倚在桅桿上,面對著沂俐:“南州出門辦事了,估計幾日后才能趕上出使隊伍?!?p> 辦事?
沂俐倚在船艙外的木板上:“南州倒是挺忙的?!?p> 南奕嘴角依舊帶著萬年不變的笑容,他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食指上的白玉戒指,低低笑出了聲:“有些事情……非他不可?!?p> 她逼視著他:“哦?什么事?殺人?還是善后?”
南奕眼底如湖水一般,平靜得波瀾不驚:“怎么,郡主是要責備我?”
“我沒資格指責你?!币世纬霾逶诎l(fā)髻中的步搖:“但是……現(xiàn)在是多事之秋,長桑沒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陛下身邊的小俊子或是張公公,或是太子親信,或是你身邊的南州?”
她笑吟吟地將那步搖插入腰帶,捋捋烏黑發(fā)量,微微卷曲的齊腰長發(fā):“你也不知道南州在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時會不會被當?shù)毓賳T抓住……”她笑意淺淺,面頰上出現(xiàn)了一對深深的酒窩:“多事之秋嘛……小心為妙。”
南奕胸口揪了一下。
他笑容瞬間凝固,旋即又換上一副越發(fā)誠懇的笑容:“多謝郡主提點,南奕在此替南州多謝郡主了?!?p> 沂俐抬首仰望星空,嘆氣:“不必謝我,南州對你就如長桑對我?!彼壑卸嗔艘粚与鼥V朧的水汽,這讓她的眸子在星光下若寶石般閃爍:“他們都算至關(guān)重要的人罷……長桑尸體出現(xiàn)在錦鯉池底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她垂下腦袋,擺弄著掛在腰間的一只玉雕香囊:“總之就是不太開心啦……我不希望你也不開心……”
“我不會的?!?p> 沂俐輕輕笑笑:“長桑當初也是這么和我保證的?!?p> 南奕嗓音有些干澀:“南州……南州他很強?!?p> 很強又如何?
沂俐聳聳肩,轉(zhuǎn)身入了船艙。
船艙陰暗,船艙正中的一張方桌上擺著燭臺。
燭光昏黃,忽明忽暗,沂俐踮起腳尖,踩著吱嘎亂叫的木板走近稻草鋪就的窗邊,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無奈卻也只能拿起方桌上的燭臺,將稻草鋪就的石床整理好,吹滅蠟燭,寬衣躺下。
冷冰冰的石床弄得她渾身發(fā)涼。
石床。
冰涼的空氣還有咕嚕亂叫的肚子。
犯人?
這可不就是犯人的待遇么……
她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查從石板上爬了起來,模模糊糊地摸向了那張方桌,她打開那只裝著薄荷綠豆糕的紙包,抓起了一塊糕點。
角落里,一只小耗子窸窸窣窣地啃著當做隔板用的木板。
沂俐點起蠟燭,走到角落里把手中那塊糕點放在了小耗子身邊。
那小耗子嗅了嗅薄荷綠豆糕的香氣,毫不猶豫地抱起那塊糕點啃了一口。
沂俐趴在放桌上,杏眸里含著幾天都不曾有的濃厚笑意。
那只灰溜溜的小耗子猛然僵住,隨即趴在了地面上。
一命嗚呼。
沂俐臉色頓異。
所以……南奕為何沒有中毒?
她拿起手邊銀步搖,戳那糕點時,銀步搖變得烏黑。
沂俐手抖了抖,那銀步搖落在了地上。
她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丁點叫喊聲。
有毒。
她冷著臉將那死老鼠扔在了石床下,伸手將那糕點碾碎,撒落在角落里喂來來往往的各種小動物。
很快,各種小蟲小耗子的尸體橫了一地。
她手腳冰涼,微微發(fā)抖。
沂俐抓起石床上的稻草,將角落中一動不動的小動物全部掃在了床底。
潮濕的木質(zhì)墻壁上長出了一層黏膩的青苔,在昏暗燭光的照耀下有些惡心。
這讓本就肚子空空的沂俐越發(fā)反胃,她系好腰帶,踩著吱吱嘎嘎的木梯一路狂奔到甲板上,趴在船邊靜靜地干嘔起來。
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遞來一方雪白的帕子。
那帕子上沾染著混著一股淡淡霉味的松柏清香。
“聽到動靜,我就出來了。”
“南奕,你給我的綠豆糕……有毒?!?p> 她掏出那支步搖遞在了他面前。
南奕表情淡淡的:“不是我?!?p> 沂俐笑笑:“我知道不是你,若是你想殺了我,大可不必用這種辦法?!彼蛄嗣蜃齑?,輕輕添了一句:“太蠢了。”
“只是……為何你吃了這綠豆糕卻沒有中毒?”
她手握銀步搖步步緊逼:“南奕,你為什么?”
紅衣在夜幕中烈烈飛舞,伴隨著大朵暗銀色牡丹花的綻放,暗銀色螭龍在空中閃爍飛翔。
像極了此時此刻怒火中燒的她。
風吹起她披散的長發(fā),發(fā)梢掃在南奕面頰上,一股卷席著桂花油醇厚香氣的薄荷味兒沖入南奕鼻腔,氣味微涼。
暗夜里,眸子由于怒火而越發(fā)的明亮。她的眼底有不解,也隱隱生出想要毀滅一切的暴虐。
他按住沂俐肩膀:“郡主,此事蹊蹺,咱們下船再傳書給陛下,讓陛下徹查,如何?”
“傳書陛下?”她瞇起眼睛:“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罷?”
她將南奕逼在了船桅旁,用那發(fā)黑的簪子戳了戳他的胸口:“南奕,你讓我信你,但我究竟該不該信你?”
南奕握住了她那只手腕。
“對不起?!?p> 溫言軟語,嗓音如微涼秋風,瞬間掃去渾身燥熱。
沂俐挑眉。
“郡主,臣會親自查明原因,定會給郡主一個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