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俐恐嚇嚴家姑娘的事兒很快便傳入嚴家人耳中。
當黃舒帶著小太監(jiān)進了庭治殿時,沂俐有些以為:“你怎么來了?”
小太監(jiān)將一摞奏折放在了沂俐專門放甜食點心的桌案上。
她叼著一塊紅糖棗糕,有些口齒不清:“你讓我批閱奏折?”
“不?!秉S舒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神色復(fù)雜,“這些都是請求廢后的折子?!本o接著,他從那摞折子里抽出一封最厚的,“嚴老先生想見你?!?p> 沂俐“咔嚓”咬斷了一根米糖棒,拒絕得毫不留情:“沒空?!?p> “也行。”黃舒點點頭,“原本想給你一塊自由出宮入宮的腰牌來著,看來也沒什么必要了。”
“你不怕我逃了?”
黃舒修長有力的手指打開了那份奏折:“你覺得你逃得掉?”他抓起朱紅色的筆,批了一個“準”字。
“明日早朝退后,御書房?!彼麑⒛切┳嗾壅砗茫澳阕约嚎纯茨阍谖页賳T心中的印象有多壞吧?!?p> “不了,沒什么興趣,我什么樣我自己很清楚?!彼龖袘猩⑸⒌刈诹四且蛔雷狱c心邊,拈起一塊糖糕,“有一說一,呆在這里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她晃了晃手中的糕點:“比如這些東西我可以時時刻刻都吃到。”
黃舒那雙一向凌厲的眼底泛出淡淡笑意。
“你別噎著就好。”
他的眸子語氣突然溫和下來,沂俐有些不適應(yīng)。
這和她認知里的黃舒,簡直判若兩人。
她舉著一塊糕點愣在了原地。
去長生殿見左丞相,黃舒他怎么放心讓自己去見外臣?
當她一襲黑色男裝出現(xiàn)在長生殿時,所有人眼前一亮。
她進門,繞過屏風,經(jīng)過香爐時沾染了一身不知名的香氣。
隨后,依次朝著黃舒與嚴丞相行禮,直接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嚴老頭兒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拈了兩把胡須,也不正眼瞧她:“陛下,剛剛臣……”
“廢后之事么?”黃舒指尖輕擊在桌案上,“?!币宦?,正在發(fā)呆的沂俐猛然回過神來。
她習慣性地摸了摸發(fā)髻上那枚發(fā)簪,隨后又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我無所謂啊?!焙谏\袍上的大團繡球芍藥怒放得扎眼,她理了理那袍子,迎上了嚴丞相犀利又惡毒的小眼睛。
“對啊,我無所謂。”她聳肩,“皇后之位本就非我所求,你們想拿走都一樣?!?p> 黃舒扶額,抿了抿嘴唇。
“只是……”她胳膊撐在桌子上,緩緩起身杏眸深處一點好奇的探索讓嚴丞相有些不舒服,“聽說你覺得我德不配位?”
黃舒挑眉,接過小太監(jiān)遞來的茶盞,很好地掩飾住了自己的詫異。
他探索的目光落在身著男裝的女孩兒身上,女孩兒指尖在空中劃過,示意他放寬心。
“老夫聽聞……”
沂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嚴相也是讀了圣賢書的人,豈不聞道聽而涂說的道理?”
她繞有興趣地望著嚴丞相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欺負了宮詞,可有此事?”
沂俐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桌面上的筆架,懶洋洋地抬眼瞄了他一眼:“你在用什么身份質(zhì)問我?”
黃舒微微一驚。
這姑娘比自己想得還要不簡單。
嚴相冷哼一聲:“當然是作為宮詞的祖父,來質(zhì)問一個欺負我孫女兒的人了?!?p> 沂俐無所謂地笑笑:“好,那你說說我怎么欺負你家寶貝孫女兒了?我做了什么讓嚴家聯(lián)合了朝中大半官員聯(lián)名上奏,要求廢后?”
聯(lián)合?
黃舒眸子一緊。
嚴相溫和地笑了:“不過是大家都看不慣娘娘的行為作風罷了,何來聯(lián)合一說?”
“哦。”沂俐散漫地應(yīng)了一聲,語調(diào)里盡是譏諷,“那你們管得還挺多。我祖父都不曾管過我,嚴相,你竟然還妄想著管我?”
“你誰啊你?”
嚴相眼底閃過一絲暴怒,隨后竊笑,他起身行禮:“陛下……”
“嗯?”黃舒一臉疑惑地放下手中奏折,“嚴丞,朕自然是向著宮詞的。”
“那皇后……她怎么處置?”
沂俐擱下手中毛筆,仰頭瞄了一眼黃舒。
“不過是女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嚴相放寬心便好,朕是看著宮詞長大的,怎么會忍心看她吃虧?”
沂俐不動聲色地偷瞄著兩人臉色。
嚴相眼見說服黃舒無望,只能憎惡地瞥著沂俐:“陛下,宮詞她年幼不懂事,還需要陛下……”
“沒事?!币世θ轄€漫,如同午夜綻放出的紫紅色大團玫瑰花,她起身,漫步走到嚴相桌前,扶著桌子坐在了他對面,“陛下日理萬機,本宮自會替嚴相好好注意宮詞的?!?p> 嚴相低垂著眼,躲避著她好奇探索的目光:“那……臣就多謝皇后娘娘了?!?p> 沂俐巧笑,扶著慢騰騰站起的嚴相快速扶起:“來人,送嚴相回府!”
“你……”
沂俐反手壓制住他的啞穴,嚴相憋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從黃舒的角度來看,不過是沂俐彎著腰,謙虛地扶著年事已高的老人。
她嘴角帶笑,聲音幾近耳語:“嚴相,你查過我吧?”
嚴相眼中突然出現(xiàn)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查過,自然是查過的。
他也知道所有惹了沂俐的人,無論尊卑貴賤,都會在三個月之內(nèi)消失得無影無蹤。
沂俐一手扶著他手腕,一手虛虛扶著他的肩:“事不過三,你我暫時動不了,但你們留在宮里那個小姑娘可不一定?!彼讣馐滞笥昧鹤老?,“若你以為我在同你開玩笑,你可以試一試?!?p> 她將嚴莫送至門口,嘴角依舊掛著虛懷若谷的笑容。
躬身行禮,目送著嚴相遠去后,面色猛然沉了下來。
“他經(jīng)常這樣?”
“嗯?!秉S舒有些懊惱地抓起筆架上的一支筆,“十日一次,逼著朕立嚴宮詞為后。朕都快被他們逼得煩死了。”
沂俐倚在一只錦緞軟墊上,將手中揉成一團的宣紙投入痰盂中,沉默了一會兒:“用這種方法奪嫡,也是夠蠢的。”
黃舒也不氣惱:“但是這樣確實是最快的方法。”
“那另一家呢?”她指尖轉(zhuǎn)動著那毛筆,好奇問道,“另一家就這么放任著他們爭寵奪權(quán)?”
“不?!秉S舒揉了揉額角,將面前的折子向前一推,“每天奏折里,有一半是夏家及其黨羽遞上的,其中一大半都在挑嚴家的刺?!?p> “夏府送入宮中的女孩兒是哪一個?”
黃舒詫異挑眉,卻依舊如實回答:“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好,我知道了?!币世鹕?,向長生殿外走。
“你去哪兒?”
沂俐回頭,望著他古怪地笑了。
“那必然是……出宮啊?!?p> “陛下昨日才說許我出宮入宮自由,您該不會忘了吧?”
“唔……”黃舒抬起頭來,疲憊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讓挽翠跟著你,記得在宮門落鎖前回宮?!?p> 宮外的空氣似乎都要比宮中的更令人愉悅一些。
“挽翠?!币世旱吐曇?,“你看到后面那兩個人了嗎?”
“看到了?!彪S后,她掰著手指,“半柱香時間?!?p> “不行。”沂俐拉住她的胳膊,“這是黃舒派來的人,從我們出了宮門的那一刻起就在盯著我們。”她蹙眉,舉起手中一方菱花小鏡,仔細觀察著那兩名步步緊跟的男子,“若是你把他們處理了,我日后怕是再也出不了宮了?!?p> 她想到這里,有點窒息。
“咱們把他們甩掉就好?!?p> 進了胭脂水粉的鋪子,那兩名侍衛(wèi)就在門口守著。
進了書屋書局,那兩名侍衛(wèi)還是在門口守著。
在捏糖人兒的小攤前停下,其中一位護衛(wèi)還從袖中摸了一角銀子出來。
“老頭兒,你這攤子上所有的糖人兒,我們都買下來了?!?p> 兩人對視一眼,很默契地同時決定——逃!
兩人在前面跑,兩位護衛(wèi)在后面追。
“娘娘,你的糖人沒有拿上……”
從鬧市進入住宅區(qū)的窄窄小巷,巷子邊一扇屋子門猛然打開,一雙有力的手將沂俐扯了進去。
她猛然跌進一個溫暖的混著松柏芝蘭清香的懷抱中。
那男子穿著水藍色錦緞夾棉袍子,披著水波紋藍色羽紗面羊皮里大氅,從起伏急躁的呼吸到頭發(fā)絲兒里都帶著笑意。
“殿下,臣不會再讓你走丟了?!?p> “南奕?”
那人并不回答,也不松開她,只是將她緊緊扣在臂彎中,將腦袋埋在她的肩窩里。
她貪戀似的猛吸了兩口他身上的香氣,隨后猛然推開他。
他卻抱得更緊了:“殿下,臣來晚了?!?p> 沂俐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越過他的肩膀看去時,恰好看到那兩名護衛(wèi)。
“你的人?”
南奕緩緩松開她,笑吟吟地低頭:“嗯,前些日子里宮中招護衛(wèi),御林軍中不少人都去了?!彼骖a凹陷下去,但眸子里卻依舊含著笑意,“我就在這間院落中等著殿下,殿下若是得了空,隨時來便可,不想來也成?!?p> 他抬手,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拭去女孩兒眼角滲出的一滴淚水。
“能這么快見到你,真好?!?p> “不好?!彼室鈹[出一副苦惱的模樣,“我此番來瀝城是有公務(wù)在身的。不過若是殿下能多來陪一陪我……”
“挽翠。”她回首,“你回宮告訴他,我今晚不回宮了?!?p> 長生殿內(nèi),黃舒靜靜地看著派出的第二撥護衛(wèi)的來報。
大殿內(nèi)香煙裊裊,黃舒面色陰晴不定。
“陛下,不如……您還是廢后吧……”
跪著的那兩名護衛(wèi)低著頭,不敢直視黃舒那雙殺氣騰騰的桃花眼。
“廢后?這才立后幾日便要廢后?”
“只是這……這……”
于禮不合那四個字終究是沒有從那老太監(jiān)口中吐出來。
冷酷如冰渣子一半的目光落在了那老太監(jiān)身上。
“這歸根到底還是朕的家事,爾等再敢多言?!彼蒽宓哪抗饫镩W過一絲殺氣,“殺無赦!”
那間隱藏在鬧市之中的小院子里倒是一派祥和。
沂俐抱著小茶盞,坐在院子里的小火爐旁,笑嘻嘻地瞅著似乎很不愿意見到自己的南州。
“南州也跟來了?”
“嗯?!蹦限茸诹怂磉?,“此次邊境防線被破之事惹得陛下震怒,陛下懷疑已經(jīng)死于亂軍之中的涼州守將燕含與敵軍有勾結(jié),因而就派了我來查?!彼世械谷肜镆稽c親手煮好的姜茶。
“瀝城酷寒,也不知道你受得了受不了?!彼闷鹨世硪恢粵]有拿著杯子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熱,“嘖,你看看你手涼的……”
沂俐抿了一口那姜茶,嗆咳了起來。
“你蓼城的事兒解決了么?”
“嗯?!蹦限扰牧伺乃蟊常拔鞅边吘撤饨罄糈w珂克扣軍餉之事陛下早有耳聞,只不過是忌憚玉紫恒才不曾對他下手。現(xiàn)蕪疆劃入我大沂領(lǐng)土,趙珂……”他笑笑,“陛下收集的那么多罪證擺在他面前,他也不得不認?!?p> 沂俐捧著那小茶盅,喝了一口那清甜的姜茶。
“玉紫恒和同昌公主在我那里。”她沒頭沒腦地蹦出了這么一句,南奕瞬時怔住。
南州侍立在一旁,面色煞白。
“黃舒劫走了玉紫恒與同昌?!彼】卩苤切晾钡慕?,心口滾燙。她嘆了口氣,放下了那只白瓷小茶盅。
那雙含笑的瑞鳳眸里滿是好奇:“黃舒劫走了他們,然后把他們交給了你?”
“嗯。”沂俐有些遲疑,“不過玉紫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閹人了?!?p>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南奕打開小火爐的蓋子,隨隨意意撿了一塊銀碳扔了進去,隨后將那小火爐朝著沂俐方向推了推。他一張勾魂攝魄如妖孽玉雕一般的面容湊在了沂俐眼前,害得沂俐呼吸一滯。
“黃舒為什么會把那兩人給你,還有,他為什么要求娶你?”
“因為啊……”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南奕靠近一些,“嚴夏兩黨之爭?!?p> 微涼氣息吐在南奕耳垂上,將他的耳朵燒的通紅。
她笑吟吟地望著某人耳垂通紅卻強裝鎮(zhèn)定地表情,得意地笑了笑,“兩家人都送了女兒進了宮中,嚴家那姑娘整日在后宮中橫行霸道的,黃舒后宮里被她弄得雞飛狗跳?!彼裏o奈笑笑,指了指自己,“他需要我?guī)退?,幫他解決嚴家小姐與夏家小姐。所以他把玉紫恒與同昌交在了我手中任我處置,我覺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