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花園曾經(jīng)又大又美，跟龍宮里那個長著金色海葵的花園一個樣?？墒腔▓@荒蕪了。小徑上雜草叢生，一股敗花的味兒和鮮花的味兒混在一塊兒。有一種長得像條水蛇，還有一種像章魚，長著細(xì)長的棕色觸須，片葉不生，從盤旋的根部往下披垂。“章魚花”一年開兩次花——開花時連一絲觸須都看不出來。只見一大片花朵兒，有白的，有淡紫的，有深紫的，好看極了。香味芬芳濃郁。

　　我從來不走近它。

　　整個鮫人部落都跟這花園一樣荒蕪了，蔓草叢生，這點根本不使我感到傷心。我可不記得這地方當(dāng)初繁榮的景象。

　　我的鄰居經(jīng)常扶著墻走來走去，沿著屋子往上，是一片竹林，她站在竹林旁看，鮫人部落可以一覽無遺，可是路過的人也可以盯著她看。他們盯著她看，有時還哈哈大笑。笑聲遠(yuǎn)去了，消失了，久久之后，她還閉著眼睛，攥緊拳頭。

　　她討厭我老是皺眉頭，有一回她似乎想摸摸我的腦門子，我把她推開，出手并不粗暴，，而是又沉著又冷漠，一言不發(fā)。

　　我認(rèn)為，現(xiàn)在的她對我毫無用處。

　　我要陪伴那個孤兒坐坐，或者到?jīng)]人糾纏的地方隨意走走，我要安寧，要清靜。

　　所以我多半功夫都住在離她很遠(yuǎn)的一間房里。

　　到了傍晚，碰上她心情好就給我唱歌。我總是聽不懂她用土話唱的歌，不過她倒教了我一支歌，歌的大意是“一往情深的男人孤孤單單，姑娘遭到遺棄，兒女一去不回?！?p>　　她唱的歌不像鮫人，她這人也不像別的鮫人。

　　她膚色黑得多了——深藍(lán)色的皮膚，瘦瘦的臉，她能說很好的鮫人族土話，可是她還是力求像一個人那樣說話。不過別的鮫人都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她只有一個朋友——一個叫敖寸心的龍族。

　　那些住在海灣邊時不時會路過的小孩子們見了我都怕。我不久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曉得，我曾經(jīng)的惡毒行徑。

　　我打聽我那個鄰居的底細(xì)。她愛的那個男人在哪里?她什么時候離開部落，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她是被作為禮物送給那個男人的——算是他禮物中的一件吧。人們還以為捉個鮫人能討好他呢。我不知道她離開時多大，總之年紀(jì)相當(dāng)小吧。你干嘛總纏著我問這些老早的事情?她回到部落是因為她愿意回來。我敢說，如果她跟我們作對，她早就死掉了，死掉倒是好造化了。一死了之，被人遺忘，就此安息。不用知道自己遭到遺棄，受人哄騙，無依無靠?！?p>　　“我也愿意待在這”我說，“還有那個孤兒?！?p>　　“你愿意在這？你不過是要個地方睡覺，要個容身之地。”老者氣呼呼說，“那個小娃娃，當(dāng)初她母親大搖大擺走掉，把他扔在這里，什么都不會，光會吃。他裝傻，其實他并不傻——他不想好好活著罷了?！?p>　　“你們愿意讓他留下嗎?”我說道，他卻笑了。

　　“他不愿走，我可學(xué)會少惹麻煩了。”他說。

　　“如果你們讓小芬走，她會走嗎？”小芬就是我的那個鄰居，她一直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我便自作主張叫她小芬。

　　當(dāng)然，我只是心里這么想，嘴上沒問，我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