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于寒盡覺春生
卉笙往后方望去,發(fā)現(xiàn)剛剛他們離去的地方,確實是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島。“五界?”卉笙不解地問。
“這個我回頭再慢慢跟你解釋,今天就簡單讓你看看你娘親生活的地方吧,這個地方也即將成為你的歸宿?!闭f著涵櫟又指了指神武山的最高峰,只見那里一座氣宇軒昂的宮殿,盛氣凌人。“那是十合殿,是神族帝后玉靈塵煙所在的宮殿。十合殿下方那三座宮殿,便是凌虛殿,辰嵐殿和雪鸞殿了。神武山的最西側(cè),那里,是遙天凌日塔?!表樦瓩档氖郑荏弦姷搅藢盈B交錯的宮殿以及高聳如云的九層塔。
涵櫟轉(zhuǎn)過身,又指了指前方的另一座秀麗的山島,說:“那里是云起山,你娘住的沐陽殿就在那里。云起山的東側(cè),就是那邊,那座山島。那是楓駿山。云起山的西側(cè),就是那邊,下方一點,那是夷漣山。云起山的南側(cè),那里有兩座并排的山島,分別是松鶴山和洵異山?!焙瓩蹬d高采烈地給卉笙依次介紹水晶宮的各座主山島,卉笙也在努力記住這些山島的名字。
涵櫟說:“如何,好看嗎?”
卉笙贊嘆道:“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地方。”
“等明日陽光揮灑之時會更美呢。我就說,你一定會喜歡這里的。”說著涵櫟一絲驕傲一絲得意地笑了。
卉笙凝望著涵櫟,說:“謝謝?!?p> 這一謝反而讓涵櫟有一絲不好意思了。他右手撓了撓頭,說:“別謝我。你會變成這般無家可歸,多少也有我的原因。能夠幫到你,我心里也好受一點?!被荏弦娝呎f邊低下了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這時涵櫟忽然抬頭說:“那個,時候也不早了,也不急于一時讓你把水晶宮逛個遍。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以后多的是機會逛呢。”
家?卉笙心底尤生了一陣無奈之感。從今夜開始,這個地方就要成為自己的歸宿了。目光所及皆如此陌生,除了眼前這位男子,自己連一個相識之人都沒有。
她嘆了口氣,問:“既然是我的家,那總要有一個住的地方吧?”
涵櫟一時語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個回應(yīng)。其實他也是一時沖動之下才決定帶卉笙來水晶宮的。眼見卉笙的種種經(jīng)歷,萬州大陸自然是再無她立足之處了,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芷瑜姐的女兒無家可歸,無處可回吧。但是事出突然,他也確實沒有安排好一切?;荏系纳矸?,隨時可能暴露。就連最基本的住所,他一時也無法憑空變一個出來啊。
看著眉頭眼睛都要擠到一起去的涵櫟,卉笙就大概猜到了:“你該不會什么都沒有安排好,就把我?guī)н^來了吧?”
涵櫟卻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自信滿滿地回答道:“嗨,這么大個水晶宮,難不成連張床都找不到了嗎?跟我走吧,這就給你找個地方住?!?p> 說完,涵櫟帶著卉笙朝云起山的方向飛去。沒一會,他們便落在了一個稍小一點的宮殿中。這座宮殿大小看上去和娘親之前的沐陽殿差不多,但是這座宮殿說好聽是明凈素雅,說難聽點就是死氣沉沉。整座宮殿光禿禿的,毫無裝飾,殿外的日明燈排列的整整齊齊,但是整齊得讓人有一種壓迫感。院中的小道和石子路也是一左一右完全對稱。整個院子里,沒有一株植物。
卉笙跟著涵櫟走到宮殿門口,抬起頭看見匾額上刻著“夏寒殿”三個字。這名字和這座宮殿還真是般配?;荏贤蝗桓械揭魂嚭?,不禁打了個哆嗦,搓了搓手。涵櫟見她這樣,不禁大笑了幾聲,道:“別被這夏寒這二字騙了,這大殿的主人可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呢?!?p> 卉笙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涵櫟帶著卉笙走進(jìn)夏寒殿。殿中的格局與卉笙娘親住的沐陽殿大同小異。但是陳設(shè)風(fēng)格卻完全不同。沐陽殿里的桌椅乃至一個小心的燭臺都流光溢彩,都是由不同色澤的琉璃搭配而成。但夏寒殿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一種顏色,如冰一般寒冷的藍(lán)色。所有的東西也都排列得非常整齊,與庭院的布局一樣,左右完全對稱。
剛走進(jìn)殿中沒幾步,涵櫟便大聲喊道:“紹冰,快出來?!?p> 接著是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一位短發(fā)青衣的男子走了出來,令卉笙吃驚的是,他雖然看上去年紀(jì)不過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但頭發(fā)全白。紹冰看著橙發(fā)碧眼的卉笙,卉笙看著白發(fā)黑眼的紹冰,也不知是誰嚇住了誰。
涵櫟趕忙向前一步,介紹道:“卉笙,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柯巖紹冰,是水晶宮的風(fēng)尊使。紹冰,這姑娘我不用多介紹了,她是芷瑜姐的女兒,落言卉笙?!?p> 涵櫟介紹自己時用了落言這個姓氏,卉笙暗暗地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紹冰聽涵櫟這么一說,趕緊把涵櫟拉到一旁,悄聲道:“我知道她是誰,可你怎么把她帶到這里來了?”
涵櫟小聲解釋道:“出了點事,卉笙在法界是待不下去了。我也不能眼見著芷瑜姐的女兒無家可歸,只能帶她來這兒了。”
“你瘋了!?”紹冰驚呼。聲音過大,連卉笙都聽見了,朝他們倆看過來。紹冰趕緊降低音量,對涵櫟說:“你怎能隨隨便便帶個下界之人來水晶宮呢?就算那藏息水能管幾個時辰,也不能一直這么用下去吧。等到明日她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可怎么辦?芷瑜拼命保護(hù)的秘密,你就這么胡鬧?”
涵櫟一聽,有點不爽了:“我怎么就胡鬧了?要不是我把她帶來這里,她爹恐怕已經(jīng)要了她的命。看到自己的女兒無家可歸,芷瑜姐也不會開心的。她的身份,我會想辦法?!?p> “她爹要殺她?”紹冰十分吃驚。
“哎呀,你先抓住重點好不好,她爹的事我日后再慢慢話與你聽。我眼下急需找個地方讓她先住一夜。明日,我再想辦法。”
紹冰看著涵櫟,突然間恍然大悟,說:“感情你是來我這兒給她找地兒住的啊。你憑什么覺得我這兒就一定有地方住呢?”
“那你說我能帶她去哪兒,去我殿里?子邦是眼瞎嗎,會看不見她?知道卉笙存在的,就你、我還有星耀,難不成我要帶卉笙去辰嵐殿?”
紹冰想了想,要隱藏卉笙,云起山的確比神武山要方便得多。他側(cè)頭越過涵櫟,看了眼卉笙,然后說:“那行吧,今晚她暫且住在我這里吧?!焙瓩嫡笮?,紹冰又補充了一句:“我可與你說好,只此一晚啊。明日,你可得想辦法。”
涵櫟拿拳頭撞了一下紹冰的肩膀,然后笑著說:“我就知道你這個大冰塊面冷心熱。放心吧,就此一晚,明日我自會有辦法的?!?p> 紹冰又瞪了一眼涵櫟,涵櫟又嘿嘿地回笑了一下,又在紹冰耳旁悄語:“我還未和她說明我的身份。你也不要提到才好。”
“瞞著她作甚?她遲早會知道的?!?p> “那也不急于今夜就說啊。她這幾日過得實在不太安寧,我想緩幾日再說?!?p> 紹冰雙手抱懷,皺著眉頭說:“行,我明白了?!?p> 涵櫟歪著頭,咧著嘴拱手笑道:“那今夜就拜托你啦?!?p> 接著紹冰走到卉笙面前,冷冷地說:“今晚你就住我這里吧。隨我進(jìn)去吧,明日,他再來接你走?!?p> 冷冰冰地紹冰讓卉笙多少有一些害怕,她怯生生地看向涵櫟。涵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著說:“卉笙你放心吧,這個家伙雖然臭臉,但是絕對是個熱心腸的人。他知道你是芷瑜姐的女兒,所以不會傷害你的。你暫且在這里住一晚,明日我來接你?!?p> 雖然很不愿意和這個大冰塊待在一起,但涵櫟都如此說了,卉笙也只能照辦??粗瓩禈纷套痰仉x開夏寒殿,一陣無力感爬上了卉笙的心頭。這陌生的水晶宮,涵櫟是她唯一認(rèn)識并信任之人。他這一走,讓卉笙在這莫大的水晶宮里感到孤單又膽怯。
“走吧?!苯B冰說完,便轉(zhuǎn)身朝殿內(nèi)走去了,完全不理會卉笙。卉笙只好小跑跟上前。一路無話,紹冰將卉笙引到一間客房內(nèi)。這客房里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什么都沒有了,還真是簡潔啊。將卉笙帶入房間后,紹冰轉(zhuǎn)身就走了。卉笙看了一眼那張光禿禿連被褥都沒有的床,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紹冰,決定還是不要去喊他了?;荏下叩酱策呑隆R馔獾?,這張琉璃床不僅沒有想象中那樣冰冷,反而十分溫?zé)?。更神奇的是,雖然它看上去是琉璃制成的,但一點也不堅硬,還會隨著人的動作變換形態(tài),以貼合身體。難怪這床不需要被褥呢,卉笙想。
這一日實在是太累了?;荏咸稍诖采希叵肫鸾袢盏姆N種。不過幾個時辰前,她還在萬州大陸皇城的牢房里,如今,她卻已經(jīng)手刃了峒兮,躺在陌生的床上。她蜷起身子,試圖鎖住溫暖。懷中空落落的,那里曾經(jīng)是三尾依偎的地方。她回想起在綠絨鎮(zhèn)的時候,隔壁的張姨雖然聒噪,但是個熱心之人,總幫著爺爺照顧自己;巷角的李叔,還等著自己去教他兒子法術(shù);萍兒的相公死了,她腹中的孩兒是否安好;她開始想念一尾的包子,二尾燉的銀耳羹。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極力避免自己去想起有關(guān)綠絨鎮(zhèn)的一切。她怕一旦想起,悲傷就會席卷而來,卷走自己活下去的勇氣。但是,此刻她愿意試著去勇敢一點,也許繼續(xù)走下去,就會看見希望。
峒兮已死,綠絨鎮(zhèn)的冤魂也應(yīng)該感到些許寬慰了吧。她想到一夜長大的三尾,想到向她伸出手的涵櫟,想到自己身處之地充滿著娘親的氣息,她仿佛找到了一點活下去的勇氣。她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輕聲道:“娘,我回來了。爺爺,我會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