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春來愁殺海棠花

　　客棧內(nèi)，影汐一人無聊，便去子彥房中找他，想相約一起去城中逛逛。誰知敲了許久的門也無人應(yīng)答。透過門縫，影汐見到人影晃動(dòng)，便確定子彥在房中。幾番叫喊，門才終于被緩緩地打開了。

　　“子彥，”影汐一進(jìn)門便抱怨道，“我喊你，你怎么不應(yīng)聲啊。”

　　子彥低著頭沒有說話。

　　影汐覺得他有些不對，走近他問：“子彥，你怎么了？”

　　“沒怎么?！?p>　　“既然沒怎么，那不如我們?nèi)コ抢锕湟还浒伞！?p>　　“我累了，不想去，你自己去吧?！弊訌├淅涞鼗貞?yīng)道。

　　影汐一時(shí)有些詫異，她明顯感覺到子彥今日有些不對勁。她努力擠出一個(gè)微笑，略帶撒嬌地說：“我一個(gè)人也怪無聊的，你就陪我一下嘛。出去散散心，心情也會變好。”

　　“我說了我不想去，”子彥十分冷淡地說著，“你想做什么自己去做就是了，干嘛非拉上我？”

　　突如其來的距離感讓影汐頓感委屈，一時(shí)間紅了眼眶。但她忍住了打著轉(zhuǎn)的淚水，又?jǐn)D了個(gè)笑說：“你心情不好？發(fā)生何事了，同我說說？”

　　子彥卻一臉冷漠地望著影汐，說：“我對你，沒有什么可說的?！?p>　　影汐愣在原地，突然間的冷漠令她措手不及，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子彥今日對她的態(tài)度與前幾日有天壤之別。但她依舊保持著最后的矜持和優(yōu)雅，說道：“這些日子，我們相處下來，我以為，你會愿意和我說說你的心事呢?！?p>　　子彥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冷冷地說：“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呢？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就一定會把心事都說給你聽呢？”

　　影汐被問得啞口無言，張口想說些什么，最終卻沒能說出一個(gè)字。二人之間沉默了許久后，子彥望著窗外，又說：“你先走吧，今日我就想一個(gè)人待著?！?p>　　影汐仍有不甘，但她已經(jīng)感覺到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藏在子彥心底，隔在她與子彥之間，于是她說：“子彥，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便不打擾你了。要不，我出去買點(diǎn)好吃的給你，吃點(diǎn)東西，心情也能好一些。”

　　“不勞你費(fèi)心了。”

　　“你今日，為何要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呢？我們之前明明……”

　　“明明什么？”子彥突然轉(zhuǎn)過頭望著影汐，繼續(xù)冷漠地說，“你替我療傷，我很感激。你的恩情我會想辦法報(bào)的?！?p>　　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如此突兀，影汐實(shí)在費(fèi)解，她不甘地問：“這些日子，我們一起玩兒，一起笑，你還送了我花環(huán)，送了我手鏈，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子彥咬著牙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shí)，說道：“我一直當(dāng)你為恩人，倘若這其中讓你誤會了什么，在下很抱歉?！?p>　　就像心被重重地捶了一拳，影汐覺得心空了一個(gè)洞。漲紅的雙眼里，淚水被強(qiáng)忍了回去，她一邊點(diǎn)著頭一邊說：“我好像聽明白了。其實(shí)，當(dāng)初我照顧你，并沒有期待你的任何回報(bào)。我自小就靈力微弱，從來都是別人照顧我，幫助我，讓著我，這一次，我終于能有點(diǎn)用，也能照顧一下別人了，我真的很高興。所以你不必向我報(bào)什么恩。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和我說的那些有意思的事，我是真心覺得有趣。和你在一起我也是真的覺得開心。我不相信我們之間這些開心是假的，也不相信你臉上的笑是裝出來的。子彥，我喜歡你。就當(dāng)是我自作多情吧，我總覺得，你待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闭f到這里，影汐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感覺繼續(xù)說下去也無意，于是說，“子彥，聽說城里的海棠花開了，我想去看看了。”說完，轉(zhuǎn)身逃出了房間。

　　子彥一個(gè)人還怔怔地愣在原地。

　　今日一早，葛東又來找他了。葛東告訴他，原來星耀，涵櫟和影汐都是神族帝后的孩子。晴空霹靂。

　　他承認(rèn)，當(dāng)初他有心故意接近影汐，多少是聽從了葛東的意見，想借機(jī)接近神族好找機(jī)會前去水晶宮，就算沒有機(jī)會與帝后當(dāng)面對質(zhì)，至少也能有機(jī)會去探尋真相。但經(jīng)過這些時(shí)日的相處，子彥感受到了影汐他們一行人是真心對待自己的，對自己的噓寒問暖是真，為了讓自己前去水晶宮而赴湯蹈火也是真。他們的善良和善意，子彥都點(diǎn)滴看在眼里。所以就算神族帝后與他有仇，那又有何關(guān)系呢，帝后是帝后，他們是他們。子彥始終相信，他與他們定然能成為朋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自以為是這些年唯一交到的朋友們，居然是仇人的孩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而他偏偏還喜歡上了仇人的女兒，多可笑?。「饢|說，他們可能是心懷不軌地故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子彥雖然很想辯駁，但他們的確欺騙了自己。連真話都不敢說，還談什么坦誠相待，談什么朋友。

　　正在房內(nèi)一個(gè)人糾結(jié)萬分之時(shí)，影汐突然來找他。他想回避，但影汐卻逼著他見面。他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打_他，不知道他們目的為何，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偏偏此時(shí)，他還在控制不住地想她?？伤吘故浅鹑说呐畠海M(jìn)退兩難。所以他故意疏遠(yuǎn)她，冷落她，希望她能知難而退地遠(yuǎn)離自己，這樣，他就不必再承受這撕裂般的煎熬，影汐也不會再心傷。

　　可是，影汐居然說，她喜歡他。那一刻，子彥只覺得整個(gè)人都恍惚了，腳下變得輕飄，腦袋也變得空蕩了。那些仇，突然也沒那么重要了，他就想走過去抓住她的手。但他忍住了，她是仇人之女。她流的淚卻刺痛著他的心。到底該怎么辦。

　　這時(shí)，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隨即房門被推開，子邦和涵櫟他們走了進(jìn)來。但織云并沒有和他們在一起。

　　子邦一看見子彥，欣喜地說：“子彥，我們找到南倉子了，他還把隱仙草在哪里都告訴我們了，我們明日便可出發(fā)去找隱仙草了?！?p>　　子彥沒說話。

　　涵櫟在一旁說：“等拿到這隱仙草，你就能來水晶宮了。”

　　我為何要去水晶宮呢。你們有什么目的呢。

　　卉笙說：“對啊，你如果能來水晶宮，子邦和影汐一定會高興壞了?！?p>　　只怕未必吧。

　　星耀說：“這隱仙草雖然不容易取得，但我相信，憑我們幾個(gè)定能想出個(gè)法子來的?！?p>　　你們幾個(gè)，何時(shí)要和我說實(shí)話呢。

　　子邦見他冷冰冰的，不禁疑惑：“子彥你怎么了？”

　　子彥開口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想要得到這隱仙草如此艱難，你們?yōu)楹芜€要繼續(xù)呢。我去不去水晶宮，真有這么重要？這些年沒有你們，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嘛，你們就沒問過，我想不想去水晶宮嗎？”

　　一頓發(fā)泄后，子彥覺得自己有些失言。正想著如何彌補(bǔ)，只聽子邦說：“你說的對，要不要去水晶宮，還須得你自己決定。對不起，大哥擅自替你做了決定?！?p>　　涵櫟也說：“我們是怕子邦心疼你流落在外，所以才想讓你也來水晶宮，這樣大家好互相有個(gè)照應(yīng)。何況，影汐那丫頭好像也想你去水晶宮，我身為哥哥，自然是想滿足一下妹妹的心愿的。不過，倘若你實(shí)在不想來水晶宮，我們絕不會勉強(qiáng)的，影汐那邊，我會想辦法去勸說的。”

　　子彥一臉震驚地問：“那你們一路至今的努力，豈不就白費(fèi)了？”

　　涵櫟說：“本來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你，當(dāng)然是你怎么開心怎么來啊。你若不想去水晶宮，我們便送你回夷界。有空就去夷界看看你。”

　　星耀也說：“這件事，確實(shí)你的意愿最重要。倘若你真的不想來水晶宮，那便算了，至于我們在靈界的這幾日，你也不必掛在心上，就當(dāng)是我們下來游玩一番了。以后你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們?！?p>　　涵櫟一把搭著他的肩膀說：“若是日后你改變心意，想來水晶宮了，盡管開口，我們已經(jīng)知道隱仙草在何處了，到時(shí)候給你取來便是?！闭f完他挑了挑眉毛。

　　子彥突然覺得有些感動(dòng)，這些人，好像是真心待他的。“你們對我這么好，我，無以為報(bào)。”

　　“嗨，”涵櫟感嘆道，“原來你是覺得自己蒙恩難還啊。那你可想多了，都說了，我們這么做也是為了子邦和影汐?！?p>　　卉笙也同意道：“就是，你想多了。咱們是朋友，幫助朋友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更何況，這些事對涵櫟他們而言，真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p>　　子彥本想開口問，那你們?yōu)楹螌⒆约旱纳矸莶m著我。但他忍住了，身份，真的重要嗎？他們是不是真心待自己的，其實(shí)自己最清楚不過了。他們只是仇人的孩子，不是仇人。

　　于是子彥舒了一口氣，說：“各位，大恩不言謝，我季連子彥沒齒難忘。我愿意隨各位去水晶宮，和哥哥團(tuán)聚。”

　　子邦欣喜萬分地說：“你能愿意來真是太好了，哥哥很高興?！?p>　　這時(shí)，卉笙前后左右張望一番，奇怪地說：“對了，子彥，影汐呢，怎么沒看見她？”

　　子彥突然一下驚醒過來，影汐漲紅的眼睛和輕落的淚水又浮現(xiàn)在眼前。一瞬間傷在身，痛在心。

　　“她說城里的海棠花開了，她要去看花?！弊訌┼哉Z道，“我要去找她了。”說完便飛一般地沖出了房門。眾人皆疑，但此刻他卻顧不上解釋。

　　一路奔至客棧外的街道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處可尋，海棠花在哪里呢？奔走過街巷，穿梭過人群，卻始終不見想見之人的身影。無歇城不大，但也不小，足夠?qū)⑷搜蜎]，足夠讓兩個(gè)相愛的人，彼此失散。

　　子彥已經(jīng)氣喘吁吁，卻不敢停下半步。要找到她，是他腦子里唯一想到的事情。

　　穿過城西的一條小河，一片海棠瞬間花映入眼簾。子彥焦急地眺望著，搜尋著影汐的身影。他大喊一聲：“影汐！”

　　此時(shí)影汐正站在一棵海棠樹前，呆呆地望著眼前潺潺的河水。沒有痛哭，沒有歇斯底里，甚至連眼淚都沒有留。她覺得時(shí)間仿佛靜止了，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此刻，她與周遭的一切，仿佛存在于兩個(gè)世界里。是她一廂情愿，所以她無法責(zé)怪他。有些難過，但總能過去，不是嗎？

　　耀眼的陽光直射而下，海棠樹不高，并不能遮蔭蔽日，但是沒關(guān)系，心本來就很冷，再多的陽光灑在身上，也不覺得熱。突然，眼前光線一暗，一片陰影蓋住了自己。她轉(zhuǎn)身看去，竟然是子彥正站在了她身旁。

　　眼里滿是吃驚，她凝視著子彥，不知他因何而來，害怕得久久不能開口。

　　“影汐？”子彥先開了口，聲音中有顫抖。他鼓足涌起，走近影汐，繼續(xù)說：“方才你說你喜歡我，當(dāng)真？”

　　影汐啞然，沒想到他居然是來問這個(gè)的。她頷首默認(rèn)。

　　子彥咽了咽口水，說：“方才，我的確心情不太好。這一路，你們都在為了讓我去水晶宮而努力，可我也沒想好，我要不要去水晶宮?？粗銈冊绞菫槲易鲞@么多事，我心里越是過意不去。心亂如麻之際，你突然來找我，我才對你那般冷言冷語。但是，方才星耀他們回來了，他們和我說，倘若我不想去水晶宮，說出來便是，他們不會強(qiáng)迫我去的。他們還說，他們那我當(dāng)朋友才會幫助于我。影汐，這些年來，我從一個(gè)地方換到另一個(gè)地方，從來沒交過什么真正的朋友。所以很多事，我也有些慌亂?？墒?，剛剛你說你喜歡我，讓我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也是喜歡你的。”

　　影汐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一句入耳之際，一顆懸浮的心，終于落了回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待她，是不一樣的。影汐突然撲進(jìn)了子彥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p>　　“嗯?！弊訌?yīng)聲道，“為了你，還有我哥，我愿意去水晶宮?！敝劣趫?bào)仇之事，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去看看這位神族帝后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最后真能放下仇恨也未嘗不好。他抱緊懷里泣不成聲的影汐，說：“看，海棠花開得多好啊，哭完了，咱們?nèi)ベp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