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夢一場
靈界,七諫樞寒闕宮。
織云正端坐在梳妝臺前,三千絲發(fā)披墜,她卻無心打理。今日她低落陰郁,不喜面對他人,便讓兩名侍女離去了。銅鏡映輝,黛眉紅粉,卻照不進她心底的痛。
她微微側(cè)目,那張曾經(jīng)溫暖著兩個人床,已人去涼冰。
自從那一夜,風(fēng)逸塵在夢中喚起了涵櫟和影汐的名字后,織云便知,她一直害怕之事,還是找上了她。數(shù)年前,她與星耀在無歇城外相遇,那時她并不知道,這個男人將會成為此生她唯一的牽絆。
那時,她滿腦子想著拿到隱仙草好給娜姆找一條出路。但一路相伴下來,星耀卻印在了心中。細細說來,星耀與她之間并沒有那些波瀾壯闊或刻骨銘心,他對她也沒有無微不至或倍加關(guān)懷,他只是碰巧,在每次她需要之時都在身側(cè)罷了。她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居然還能有閑暇去想情愛之說。死在地牢里的孩子們,就像一道大山,壓著她喘不過氣。所以她知道星耀對她的好,但她無以為報。所以她想,倘若還能再見面,也許她能有不一樣的心境,去好好回應(yīng)他的這份恩情吧。只不過真若還能再見,怕也是來生了。
后來她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圣女,又見到了他。這一次,星耀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族大殿下,而她只是一個被養(yǎng)在靈界的人偶。她與他,終歸,太殊途了。既然如此,那便將這份感情深埋于心吧。
后來,水晶宮遭變,星耀失了聯(lián)系??椩茟n心萬分,但除了在心中默默祈禱星耀安然無恙,她無能為力。就在她以為此生都會在這清冷的寒闕宮中聊此殘生之時,他卻再次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織云甚至誤以為自己在做夢。風(fēng)逸塵和星耀,他們二人是如此相似,但風(fēng)逸塵卻完全沒有星耀的記憶。面對著這張臉,織云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內(nèi)心,泥足深陷,所以她索性讓風(fēng)逸塵離自己遠遠的,并給了他一副面具,讓他遮住那張魅惑自己心神的臉。
但命運就是這般捉弄人??椩平柚粨镒叩臋C會,想去一趟永靈之巔,偏偏風(fēng)逸塵趕來救她。不得已,她只能讓風(fēng)逸塵跟著。一路上她都盡可能的保持距離,生怕走近半步,自己就要淪陷。但風(fēng)逸塵卻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靠近。凝望著這雙讓她迷戀的眼睛,她將她和星耀的過往全部告訴了風(fēng)逸塵。風(fēng)逸塵是不是星耀,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說過,下次再見,她會將一切都說出來,她做到了。
婆婆的死,讓織云在這世間唯一的牽絆也沒有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是風(fēng)逸塵,還是風(fēng)逸塵,走到了自己面前,許著要永遠守護她的諾言。織云不怕一個人獨活,不怕面對這無盡的寂寥,她只是怕,心生羈絆卻最終要被斬斷。但風(fēng)逸塵的承諾,那么讓人無力抵抗。是織云的錯,放縱了自己的心。
織云一直心存僥幸,想著也許風(fēng)逸塵不是星耀,不是星耀。所以在風(fēng)逸塵癡言夢語的那一刻,織云唯一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那一夜之后,其實織云一直都深陷煎熬。她不舍得放開風(fēng)逸塵,這個牽起自己的手,信誓旦旦地許諾要護她一生的男人,這個教會了她笑容,讓她第一次嘗到了糖人的甜,第一次覺得活下去也不錯的男人,要是能永遠都陪伴在側(cè),該有多好。其實她大可以選擇逃避,選擇假裝不知道,選擇永遠不要讓風(fēng)逸塵知道真相,這樣,風(fēng)逸塵就會永遠都是屬于她的風(fēng)逸塵。就如風(fēng)逸塵的名字那般,風(fēng)逸塵,清風(fēng)拂過,安逸此生,前塵皆忘。
沒有哪個女子會真的親手送走心愛之人。但織云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阿依夏織云,是一具被掏空靈魂的軀殼,她體味過繁華三千的癡念貪欲,體味過與相愛之人的攜手相伴,體味過清晨第一縷陽光的溫暖,她此生,還有何求?
自從水晶宮遭變后,幾年內(nèi)邪魔慢慢增多了起來,連樞皇都開始擔(dān)心,沒有了神族的庇佑五界終有一日會亂,她又如何能不擔(dān)憂。就算這天下負了她,可這天下卻從未負過他。他是神族的大殿下,是五界安定的希望,不是她的風(fēng)逸塵。
所以昨夜,當(dāng)星耀再次于噩夢中掙扎時,織云便用自己的靈力將他身上的封印解開了。是啊,她是織云,本就無心無愛,就算對這世上再無留戀,她只要好好做一個恒澤玉的容器,像個人偶一般活在寒闕宮里就好。沒有風(fēng)逸塵,織云還能好好的??墒菦]有星耀,五界群龍無首。也許,織云與星耀本就是不該互生羈絆的兩個人,如今也就是各歸各位罷了。
當(dāng)風(fēng)逸塵再次睜眼之時,織云就知道,是九方星耀回來了。
她凝望著星耀,那么熟悉卻又如此陌生。星耀不知要說什么,一直想開口卻終是語凝。
所以織云先開口了:“大殿下,既然記憶找回來了,去做你應(yīng)當(dāng)做的事情吧?!?p> 星耀有些遲疑:“那,你呢?”
織云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一下,仿佛這一切都是個笑話一般,說:“前塵往事如浮云,你就當(dāng)是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吧。既然夢醒了,我們,各歸各位吧?!?p> “織云?!毙且壑兴坪踹€有猶豫。
她灑脫地笑了笑,說:“大殿下,這般婆婆媽媽的可不像你。我也不是個拖泥帶水之人,大殿下不如果決一點,去做該做之事吧。我這場夢很美,但夢醒了,我也沒什么好再留戀的。也請大殿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p> 星耀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起了身,穿戴整齊后向門外走去。他數(shù)次駐足,內(nèi)心還有躊躇。
織云說道:“情緣若夢,長久幾何。我是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寒闕宮的人,而大殿下是絕不能拘困于這死氣沉沉的寒闕宮之人d。請大殿下走出這寒闕宮,便再也不要回頭了。”
望著星耀消失在寒闕宮盡頭的背影,織云反而笑了。得大夢一場,人生走一遭也不算虧,對吧。
此刻坐在銅鏡前,織云側(cè)首透過窗戶望著這諾大的寒闕宮,本以為是兩個人的故事,最終,卻只能由她一個人寫下去了。只不過她的故事,枯木如灰,世間可還有人愿意讀呢?
夷界。一個不知名的山中涵洞。
一位淡紫色長發(fā)的少女,躺在一座玉臺之上。玉臺閃耀著微弱的光輝,而女子并未被這光所擾,只是恬靜地躺在玉臺上,仿佛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這時,一個男子背著一個背簍走進了涵洞。背簍里裝著一些綠色和灰色的草。男子走到玉臺前,將背簍取了下來。又將里面的藥草抱了出來,借著用靈力將這些藥草研磨成粉,注入到女子身體之中。
做完這一切后,男子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頰,喃喃道:“影汐,你快醒來吧?!?p> 仿佛是聽到了男子的呼喚一般,女子居然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她轉(zhuǎn)動著眼珠,巡視著四周,驀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問道:“我在哪?”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是熱乎的?!拔疫€活著?水晶宮呢?大家都如何了?”
“影汐!”子彥見到眼前的女子過了這些年終于醒了,激動地將她擁入懷中。那一日,影汐在自己眼前自盡,是子彥用虛冥草護住了影汐的心脈。突然他們二人被送到了夷界,再無法回到水晶宮。子彥便找了個涵洞,尋來一塊玉石,鑿出這個玉臺以聚集山中靈氣,維系著影汐奄奄一息的命脈。這些年,他鉆研藥草,種了許多草藥,希望有朝一日能讓影汐醒來。今日,他終于等到了。
影汐閉著眼睛,似乎是記憶還未完全蘇醒過來。她努力回想著暈闕前的種種,然后她再次睜開了眼睛,說道:“子彥,放開我?!闭Z氣冰冷發(fā)寒。
子彥抖了一下,他知道,她想起來了。子彥只能慢慢松開了影汐。
影汐慢慢坐起身,站落在地。數(shù)年未動,一開始有些不適應(yīng),但她扶著玉臺,很快便站穩(wěn)了。她問:“子彥,可是你救了我?”
子彥頷首。
影汐咬了咬嘴唇,說:“雖然,我并不想被救活,但你既然救了我,我還是應(yīng)當(dāng)說聲謝謝。”
“影汐?”
“子彥,我為何會在這?水晶宮,怎么樣了?”
子彥說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們突然便被送來了夷界,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再回不去水晶宮了。沒有辦法,我只能先想辦法救你。不過我猜,既然我們被送了出來,其他人應(yīng)該也被送了出來?!?p> 影汐沒有說話。
子彥小心翼翼地問:“影汐,你可,還恨我?”
影汐說:“子彥,我不恨你,可笑的是,我居然還是很喜歡你。但是子彥,我只要一看見你,那些廝殺和死傷都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無法原諒你。所以,我們放過彼此吧?!闭f這些話時,影汐一直盯著眼前的地面,以避開子彥的視線。
子彥閉著眼睛低下了頭。他做了無法挽回?zé)o法原諒之事,不論是不是他有意為之,他確實做了。
影汐又說道:“子彥,放我走吧?!?p> “你要去哪兒?”子彥急問道。
“不知道,先去找一下哥哥他們吧?!?p> 我陪你去,險些脫口而出,但子彥還是忍住了。他知道,此時的影汐是不會答應(yīng)的。所以他只是輕聲說了句:“保重?!?p> 望著影汐離去的背影,子彥握緊了雙拳,暗下決心:影汐,我會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的。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