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開元三年冬,雁門以東。
山勢逶迤,綿延數(shù)十里,如蒼龍臥雪,森森林木,如鱗甲紛然。
茫茫雪色,四周寂靜無聲。
一眼望去,只見一抹突兀似朱砂般的紅點像被人點在了雪綢上。
噠...噠...噠...
突然一陣連綿厚重的悶響聲從東陘山的另一頭慢慢靠了過來,一時間落雪紛紛,林中鳥禽四散而走。稍遠的山坡上,依稀可見一串梅花一般的印記從一個木籃旁消失在更加蔥郁的山林中。
若是不細看也不大看得出是什么動物的爪印。
“稟將軍,原來今日突現(xiàn)的異紅并不是狼牙那群狼崽子的標記,而是一片蓋在籃子上的紅布罷了?!?p> 十步開外,一隊黑甲鐵騎之中。
一名少年騎士向身旁穿著黑金色甲胄的老者微微側身如此說道,目光卻一直牢牢落在不遠處的籃子上,時刻注意著那里的動靜,就彷佛會有什么東西跳出來一樣。
這一隊二十騎,盡皆持黑色方盾,五尺長兵,其形似槍,刃若眉刀,正穩(wěn)穩(wěn)地插入盾中。方盾下方還有兩處突起,卻不知何用。
惟有老者所持盾刀大為不同,盾面有人面如獸,刀竟和斬馬刀一般大小,刀刃便占了將近一半的長度。細看便是一股血煞之氣迎面而來。
柄末還有較小的如眉刀一樣的刀刃,這倒是和其余眾人的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所處位置首尾不同。
東陘山的外面便是各種異獸外族,玄甲蒼云軍常年駐守在西北邊境,這山中的異獸要格外小心,那北方的拓跋狼牙部卻更加讓人不得不提防。
因此,少年騎士才這般小心。
一老一少的面容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相較少年而言,老者刀鑿斧劈般的剛毅臉龐上多了白須幾縷,一眼滄茫,比不得少年人的朝氣。奇怪的是兩人性子卻截然相反。
少年老成,老當益壯。
“呵,區(qū)區(qū)狼牙何足掛齒。今日本來就是冬巡縱獵的日子,待老夫去看看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說罷,老者便要翻身下馬,座下黑甲白蹄的駿馬頗有靈性,身子已然低了下去。
“將軍萬萬不可,還是讓屬下去吧”
生怕前方有什么莫測之險,少年急忙下馬,輕拍馬首斥了一聲“輕風!”
轉身便走到籃子旁邊抽出盾刀用刀尖慢慢挑開了紅布。
“咦!”少年臉上不由出現(xiàn)了驚異之色,“這里面竟有一個棄嬰,在如此大雪之中居然尚有呼吸也未曾哭鬧,還好未驚了這山里覓食的豺狼。”
“不過好像已有過什么動物來過了,這應該是......”木籃一旁像貓爪一樣的腳印映入眼眸,正待他細細查看。
可正當此時,眾人身后一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突然傳來,黑騎紛紛下馬立盾,隱隱將兩人和木籃中的嬰兒護在中間。一眨眼,盾陣便立,十八只玄體白刃的細長盾刀架在玄甲盾墻之上。方盾下的突起沒入雪中,使得盾陣更是堅如磐石,穩(wěn)固非常。
刀鋒所指,寒光凜然。
而隨著眾人軍陣成形,一個黑衣輕甲的女子騎著輕騎從山林外飛馳而來,在一片白色的雪原之上顯得分外顯眼。
“吁~”女子一勒韁繩,馭馬在軍陣面前驟然停住。
待眾人定睛一看,一時氣氛卻更加緊張起來。
“鎮(zhèn)靜!蒼云衛(wèi)如此匆忙到底所為何事?”少年的聲音聽著稍顯稚嫩,卻沉著聲向女子詢問。
來者赫然是蒼云軍中負責緊急軍情和任務的蒼云衛(wèi),若非軍中有特殊情況,一般是不會出動的。
仔細一看,原來女子身著黑衣輕甲,手持一柄輕眉刀,連軍中方盾都未帶上。
仿佛為了趕路,只能丟下方盾,一切求速。
讓眾人下意識以為北荒有變。
但愿不是狼牙席卷重來才好。否則...
少年提住木籃的手彷佛因為天氣過于寒冷而微微泛白。
黑騎眾人的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
只有老者神情依舊,靜靜地騎在白月騅上,眉眼所見,只有漫天冰雪中那縷如墨染般飛速襲至而又驟止不前的輕甲女騎。
“報將軍、少將軍!天使突臨廣安,說是陛下有圣旨給將軍,蒼云衛(wèi)特此飛馬疾告!”隨著來騎下馬單膝跪地,軍陣也自然收起,行止劃一,竟只在轉眼之間。
“圣上也真是的,圣旨罷了,還以為是狼牙打來了”少年小聲嘟囔著,冷不防卻被老者聽得一清二楚,不過語氣倒是輕松了許多。
“哼!既非緊急軍情,又何必如此!起吧,隨老夫一起冬巡?!崩险哒f完拍馬便想繼續(xù)往山中巡獵,也不知是在氣玄甲衛(wèi)如此還是小子的率性直言。
少年聞言將手中的盾刀插入身后盾中,這時眾人才好像松了一口氣。
當年渭水之盟就像是發(fā)生在昨天的事一樣,這些士兵大多從小就生在雁門郡,聽了太多父輩們關于當年的回憶。
殺人盈野,擄掠奸淫。青山依舊在,何處盡埋骨?
腳下的土地更不知何處就是先人遺骨。
他們害怕狼牙,那是兒時夢里的夢魘,卻也更想手刃夙敵。
時時刻刻警防等待著北荒的狼王,此時又未免有一絲慶幸。
剛想繼續(xù)說點什么,感受到手指微微傳來的溫熱,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
嬰兒的手指已經(jīng)悄然搭上少年剛剛緊握木籃的手指。
一時寒氣,四散而逃。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么,于是小心提著木籃走到老將軍的面前,“將軍,看這嬰兒臉色已經(jīng)較顯蒼白,又剛好天使來到廣安城,不如由我先行帶回軍中交由軍醫(yī)仔細檢查一番,免得斷送了一條性命,也正好恭迎圣旨?!?p> “不必了,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一同回軍吧?!崩险呖戳艘谎刍@中嬰兒,目光微微一頓,此時又逢來騎,便沉聲下令:“玄甲蒼云,回!”
踏著來時的蹄印,這隊黑甲黑騎又帶著一陣悶響往東陘山外離去了。
而隨著這黑色卷云漫延的盡頭望去,一座斑駁的高山傲然屹立。數(shù)百里的城墻隨著山脈起伏蜿蜒不絕。百里一關,十里一臺,烽火交錯,箭樓不絕。三十米高的城樓下盡是一方方青灰色巨磚砌成的城墻。
再一看,屹立的原不是高山,是一座雄踞于山上的關城,關口上盡是大雪掩不住的烽煙氣息。一方刻有“雁門關”三字的巨型石匾鑲在關門門額之上,關門之下,黃土青磚,皆是刀箭血染。
在關城后面,便是那雁門郡府城。
......
廣武城中,一座樸實的官院內(nèi)衙之中。
看著不停被鐵鉗翻動的炭火,少年心性終究還是耐不住了。
“父親可是有心事?自從見過之后便一直盯著這炭火不放?!?p> “你看這木炭,看著火紅,可這殘落的炭灰呢?”
老者看了看眼前火光映照中的年輕面龐。
“天下紛亂已久,如今難得太平,今日撿回的嬰兒便叫許長安吧。”
“可是,父親...”還未說完,少年抬頭卻只看見消失在房門口的身影。
一瞥仿若擔著千鈞而沉重的身影。
少年拍了拍大腿,滿臉懊惱,“長安便長安吧,還沒來得及說這孩子本有姓名,這老頭兒...”未敢說完心虛地看了看門外。
“還真是有什么沒說啊...”
一回頭,一角尚未燒完的帛巾上隱約看到江湖二字。
難道陛下要對武林出手了?少年想著便暗自覺得氣惱;陛下朝堂初定,便對江湖之遠有想法,未免太過心急,這外有狼牙內(nèi)有門閥。唉...
我雁門關兩面將老營口、坷申池口、陽方口、東隆口、西陘口、匕樓口、大石口、石口、馬蘭口、茹越口、胡峪口等十八隘口連為一體,赫然一座險關扼守住了外敵進犯中原的咽喉之地。雁門不失,則絕無外敵侵入中原之虞。算了算了,蒼云軍守住關城便是對陛下最大的助力了。
一下掩滅炭火,少年起身直向軍醫(yī)所在而去。
“長安啊長安,但愿如此...”
父親,這天下何其之重。
背后,兩具相仿的黑金色甲胄靜靜承在衣架上。
而其中一副甲胄之上,四處劃痕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