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吱吱吱……”
“……”
少年在房頂青磚上落地一坐,開口就是一番‘高談闊論’,直懟地那些蜂擁在一塊的黑衣人們顏面掃地,乃至氣惱之下,人群中陸續(xù)響起了磨牙聲。
一些年輕氣盛的山門弟子都給后槽牙給咬碎了。
更有甚者,一持劍的、脾氣火爆的花白胡老者,一把扯下了自己遮臉的黑頭巾,飛著吐沫星子,指著前方房頂上的‘慵懶少年’,激動地大罵連天。
“老夫活了大把年紀,想不到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別人不識你,老夫可了解你的底細!”
“原先不過一個受冷落被關在冷宮里的傻子皇子罷了,前不久更是狂悖至極,竟敢私出冷宮,刺駕未央宮,逼殺燕妃娘娘,后又當面辱罵當今圣上,你的親生父親!”
“當今圣上寬容大度,不與你這個黃口小兒置氣,只是把你貶黜為民,逐出長安,猶如無家可歸的斷脊之犬,而你卻不識好歹,不念皇恩,一出皇城就到處興風作浪,不僅與朝廷通緝的蕭家在逃匪兇,私通往來,還膽大包天,攪鬧洛陽元宵花燈會,今夜更罪惡至極,放火燒城,毀壞朝廷大將官邸,簡直罪惡滿盈,不可救藥!”
“似爾這樣殺后母、罵親父、視人倫綱常于無物、枉顧朝廷綱紀與皇家顏面、禍害黎民百姓的不仁不孝不忠不義的腌臜下作之人,竟還敢在此厚顏無恥的顛倒黑白,大講仁義?”
“你有何面目茍活于世?”
“不過一笑話爾!”
“哈哈哈……”
罵到此處,老者滿腔怒氣算是徹底發(fā)泄了出來,倍覺痛快,乃至輕撫起胡須,挺胸昂首,眼中帶著奚落的光彩,盯著上方‘慵懶少年’,大笑了起來。
而他這一通‘歇斯底里’的痛罵,也狠狠替他周圍的黑衣人們出了口惡氣,紛紛有樣學樣,指著房頂上的雪發(fā)少年,開始新一波的惡罵。
“哈哈哈……”
“還是七劍峰的雷長老有見地,小子聽見了沒?你在我等眼中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哈……”
“笑話,笑話……”
“沒錯,你他娘的就是一個笑話!”
“你若還是皇子,我倒懼你三分,然而,你只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我等何懼之有?”
“小子,趕緊找個地方茍且偷生去吧,這天下沒有你能張牙舞爪的地方了,去當個笑話,也挺好啊,至少還能活著不是?”
“哈哈哈……”
聽得有人說什么放走那少年,一頗為健壯的中年漢子,眉頭一皺,馬上開口轉(zhuǎn)移話題起來。
聽他如此道。
“不不不,他已經(jīng)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造反滋事,就是他身上的皇族血脈,也保不住他的小命,小子,伍某勸你一句,趕緊繳械投降,隨我去倆位王爺面前負荊請罪去!”
“這樣,或許倆位王爺念及兄弟情分,你也終究是龍孫鳳種,還能代你向天下人求情,得到朝廷的赦免,來給自己找到個活路!”
“你也別想著負隅頑抗了,你趕緊站起來,在房頂上張大眼睛,好好瞧瞧四周,這周圍不下上萬高手,僅憑你的那點能耐,我等沖上去,你是保不住你的小命的!”
“包括你身邊的那位,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負隅頑抗沒有出路,繳械投降,才能爭取寬大處理!”
“你給某下來請罪,莫要逼某動手!”
“下來請罪!”
“下來請罪!”
“下來請罪!”
“……”
在此參與圍獵少年的沒有幾個糊涂蛋,見己方有人又把面子找回來了,又占據(jù)了道德高地了,話鋒一轉(zhuǎn),又陸續(xù)齊聲叫罵少年,要將少年給罵下來,乖乖就范。
當然,也沒多少人相信他們一通叫罵,就能使得少年自覺罪孽深重又難有活路而下來請罪,爭取一個寬大處理。
可只是圖個心里舒坦,也是極痛快的!
遂隨著越來越多人叫罵不休,一些出家的和尚、道士、尼姑都參與了進來。
嘴上還說著什么出家人慈悲為本,不忍見到殺戮,來遮掩臉面與寬慰自己良心。
而他們許多人也在腦海里暗中想著少年面對眾人如此的叫罵,面對著千夫所指,會如何地暴跳如雷?會怎樣地忍不住氣拔劍喊著身邊老道,一起從房屋上沖殺下來?
可惜了,能被眾多皇子忌憚萬分的皇家‘麒麟子’會如他們所想那樣不堪受辱嗎?
若是那樣,這雪發(fā)少年早就受不了冷宮里的苦日子,上吊自縊,隨他娘蕭淑媛,共赴黃泉去了。
見得房頂青磚黑瓦上,那少年仿若犯困了般,小手托腮,眼眸低垂,竟在下方無數(shù)辱罵聲中,睡著了。
好似沒聽到一般。
這令下方一些眼尖的黑衣人,直覺無語,又無可奈何,方才發(fā)泄出去的火氣,又回到肺腑間一樣,再次蹭蹭上涌了起來。
其中一些性子急躁之輩,都暗握緊了手中兵刃,找個時機,趁上面的倆人一不留神,就猛然往上沖殺去。
然,就在此時。
少年身邊的那老道給罵地受不住了,斗篷下的老臉,滿面通紅,鼻息間熱氣猛漲,不覺地附身戳了戳少年的寬闊后背,帶著氣,揶揄道。
“他們這么罵你,你竟然還能睡地著,心可真大啊!”
對于這老道九叔,江流當下可不敢置之不理,別說以后,現(xiàn)在能用得著對方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呢!
他詐作睡醒,抬起頭,揉了揉腦袋,全然不理下方越圍越多的黑衣人,只扭頭看向了那惱羞的九叔,淡然一笑,問道。
“嘴長在他們臉上,還能怎么辦呢?”
“沖下去?”
“我們倆個,可打不贏人家那幾千號人!”
“額?”
“那也不能讓他們這么罵咱們??!”
“讓他們罵的,我都感覺我有點助紂為虐,十惡不赦了!”
“可是這不就是各為其主的事兒嘛?哪有那么多是非曲直!”
“不想見到殺戮,那你們可以現(xiàn)在就走啊,說我們放火燒城,這火是林心誠那家伙帶人放的,關我們屁事?”
“年庚堯府邸這把火,李信那混蛋身為朝廷禁軍統(tǒng)領,一品武官,放得比我還歡,殺的人,比我倆加起來還多,吶,現(xiàn)在還在正門那邊,大開殺戒呢!”
“這還要算在我們頭上,真他娘的冤死了!”
九叔給江流問住了,但心頭還是忿忿不平,竟說著說著,就蹲坐在了江流身邊,跟江流叫起了委屈。
聽對方這一通牢騷,江流有些煩了,不想再搭理這心態(tài)不佳的老道,但又怕老道耐不住氣,真沖了下去,繼而中了別人圈套,給人圍殺在下面。
遂強忍下煩悶,盡力心平氣和地指著四周那些火速向他們腳下這房屋聚集的黑衣人們,耐心又勸道。
“你都知道自己冤,他們不知道我們冤?”
“唉,成王敗寇,實力稱雄罷了!”
“他們都知道我那么多過往,不知道老四老二他們?nèi)绾魏ξ业??不知道上個月老四調(diào)遣大批人馬在城中暗殺我?”
“沒幾個人是傻子的,這里面的是是非非,大家心里都跟明鏡一樣!”
“各為其主,跟他們這種裝蒜的人,辯個清白,有什么用?”
“純粹浪費口舌罷了!”
“而且我敢說,我現(xiàn)在就是跪在老四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有半點憐憫,該殺我的時候,依舊會毫不留情!”
“你再看這四圈,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現(xiàn)在沒沖上來,只不過是剛才見識過我們的能耐了,你,靈尊之下無敵手,我修為不高,也有《極樂鬼步》與仙家靈氣,不圍死我們,他們沒那個把握能在這里將我們除掉!”
“而且,他們一個個嘴上說得多勇猛,卻未必真敢殺掉我們!”
“如他們所說,殺后母,罵親父,毀大城,這一樁樁,哪個不是殺頭的大罪,但朝廷與親父,嚴加問罪于我了嗎?”
“不是最近有傳言說我是皇帝故意放出長安出去鍛煉的嗎?”
“我真的不受寵嗎?”
“還有那朝廷一直‘捉拿不到’的蕭家舊部,他們真不怕嗎?”
“他們不傻,老四、老七也不傻,這次圍殺于我,我敢斷定就是我被他們所擒住,他倆也不會殺我!”
“殺了我,他們倆和今夜所有參與的山門,早晚都得給我陪葬!”
“穩(wěn)住心態(tài),把心放在肚子里去!”
“最后,記住師父我一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
“好靈透的少年!”
江流感覺說地差不多了,水藍色眸子瞧了眼九叔神色,見對方平靜了許多,就接著繼續(xù)小手托腮,繼續(xù)養(yǎng)神了。
而九叔卻聽得津津有味,大為感慨,直覺自己這三十多年活到了狗身上去了,見地還不如一個剛滿十一歲的少年。
由此,由衷的發(fā)自肺腑的對著江流慚愧一笑,說了句良心話。
“你當我?guī)煾?,今天我算徹底服了!?p> 這一句,江流聽到心里去了,閉著眼,嘴角悄然浮現(xiàn)一抹得意的笑容。
隨之,他思索了片刻,提醒了一兩句坐在自己身邊的老道,繼續(xù)沉默,‘睡去了’。
“李信那邊,一時半會兒沒事,妖洛現(xiàn)在也該溜進去了,至于老四他們現(xiàn)在怕是也沒法繼續(xù)在宴會上尋歡作樂了,但估摸著老四他們也不會馬上過來,我睡會兒,等等他們!”
“你不能睡,繼續(xù)站著,好好做個崗哨,以防這邊的人趁我們不備,偷摸沖上來!”
“嗯,差不多……”
“哎,他們這邊的人,現(xiàn)在越圍越多了,我大致瞧了圈,咱們房邊上,前后左右都有人了,都不下一兩千號人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要不,咱們先避一避吧?”
聞聲,九叔頗為贊同江流的看法,點了點頭,但乍一想又覺處在這幾千號人的包圍下,屬實太危險了。
等對方圍嚴實了,他倆就是想撤都走不脫了。
便含著憂慮,提醒了下那安然入睡的少年。
但江流卻不以為意,他只是閉著眼,隨口一句,打發(fā)了九叔。
“沒事,他們圍,就讓他們圍,會有人過來替我們解圍的,別再打擾我了!”
“有人會過來?”
“李信么?還是……”
“算了,就陪著他冒冒險,也無妨!”
“……”
只是隨口一說,卻解了九叔的憂慮,而且江流胸有成竹的樣子,又讓他這三十來歲的龍虎丹尊,莫名的安心。
使得此時的他,越看那少年越順眼,乃至越發(fā)的欽佩了。
可等他起身要站起來好好做一崗哨時,他有點不痛快了,不覺中,黑著臉,嘟囔道。
“哎,憑什么?”
“憑什么你能睡著,我就得老老實實站著?感覺跟你的奴才一樣!”
“我好歹也是一個靈尊強者?。 ?p> “哎呦,你煩不煩???”
“咋那么多話?嘮嘮叨叨,還沒完了你還!”
江流再睿智過人,終究還是個少年,這不,終于給九叔問惱火了。
水藍眸子一睜,抬頭對著站在身后的九叔,就是一通邪火。
但見到九叔被他這一罵,心底也有點氣了,又要開口跟他嘟囔個沒完了,心里不覺地怕了,一轉(zhuǎn)笑臉,耐心地又解釋了兩句。
“誰讓我是你師父呢?再說我還是個孩子,太熬夜長不高的!”
“聽話,乖,別打擾師父睡覺了哈!”
“……”
“哼,行,睡吧您,我的師父!”
江流的話,讓九叔一時無法反駁了,想來想去,也只好不情愿地哼唧兩句,抬頭望向四周,注意起房屋下方黑衣人們的動靜,不去搭理江流了。
倒是漸漸,他心底也冒出了一些別樣的想法,似是自我安慰般,在心里自言自語道。
“呵呵,他還真是一個小孩子,也還是和飛鴻一樣是一個沒娘沒爹的孩子……老天不公,雖說讓他各方面都成長得可以說足夠出類拔萃了,但這些年,他也太苦了,甚至比飛鴻還苦,親兄弟都每天想著整死他……我不寵他,誰還寵他?”
“唉!”
幾乎同時,江流見九叔那不情不愿又無處辯解的樣子,不禁微微樂了。
十分滿足地睜著那水藍色眸子望向了前方不遠處那大火彌漫且里面哭喊連天的將軍府,懷著希翼暗自也叨嘮了句,便沉下心去,以手托腮,接著閉眸養(yǎng)神起來。
“妖洛,下面看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