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漢東省省會齊州,中華母親河漢水途徑的最大城市,但是在李衛(wèi)東的眼中,這要去的地方是個大農(nóng)村,到處都是泥土的味道。
隨著大氣包公共汽車越走越是荒涼,雖然周圍都是冒著綠油油剛有半尺長的玉米苗,偶爾還能看到頭戴斗笠的農(nóng)民在間苗、補苗。
這情景早已經(jīng)遺忘在腦海的某一個角落,但此時又被翻了出來,模糊又清晰。
抬手看了看手上的一塊滬牌手表,表盤有絲裂紋,時針指到二點的位置,正是一天最困的時候,但是整個車廂里的乘客發(fā)出各種氣味,讓人絲毫沒有睡意。
“這鬼地方,早知道就不來了!”一個穿著略顯正式的小年輕對著旁邊挺漂亮的年輕女士抱怨著。
雖然很熱,但是小年輕身上的的確良依然不曾脫下,和旁邊穿著白色背心的眾人比起來顯得另類。
李衛(wèi)東收回目光,繼續(xù)看著窗外。
重新來到這個世上已經(jīng)兩個星期了,就在大家分配去向宣布的當天晚上,喝多的李衛(wèi)東好似做了一個夢一樣。
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不然那夢里的一切一切不會那么的真實,他又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來證明那不是夢,是真的活了一回。
一九九零年七月六日,畢業(yè)后,沒有絲毫的休息,帶著他的檔案、戶口和派遣證來到這座城市,生活了大半輩子,憋屈多余順心的半輩子。
四年前,十九歲的李衛(wèi)東,高考兩次最終成了他們縣有史以來第一個考入京城的大學生。
自科舉考試以來都沒有過的壯舉,而且還是名聲極好的京城工學院,現(xiàn)在的京城理工大學。
兩世為人,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了,他都記得那日的情景,鄉(xiāng)里的領導,縣里的領導來了好幾個。
他高中的校長還為此專門申請了一塊滬牌手表作為獎勵給李衛(wèi)東。
四年后,李衛(wèi)東回到漢東,沒有衣錦還鄉(xiāng),而是分配到漢東機械廠,在整個車廂里,除了漢東機械廠的接待人員外,他是最大的一個。
其他的同事大多是中專生,現(xiàn)在的鐵飯碗,五六年后被打翻在桌下的塑料碗,還有幾個大專生。
被分配到了漢東機械廠,就是現(xiàn)在來說,多少是有怨氣的,他一個天之驕子,怎么能進入工廠,應該是去部委。
但是部委的名額實在有限,爭奪這樣的名額多少會顯的激烈,什么手段都會用,最后因為李衛(wèi)東被挑起參與打架斗毆差點被開除。
最后系領導覺得李衛(wèi)東本性還是好的,只是脾氣沖動了點,所以留校察看,不過最終還是得記入檔案。
上輩子李衛(wèi)東就是在炎炎夏日里,心里還涼哇哇來到這里。
半輩子,郁郁寡歡,怨天尤人,來到單位后,被安排到車間,干起了“以干代工”的活,有時候要擰螺絲,大部分的時間拿著抹布擦機油。
直到四五年后,才拿到干部身份的體面,但是錯過了就永遠追不上了,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再加上單位效益不好,最終在世紀之交離開了單位。
在老丈人的資助下,下海做起了機械加工的生意,一路摸爬滾打,經(jīng)過十幾年的打拼,也算實現(xiàn)了財務自由。
只是好好的日子,怎么又開始回到了起點,哪怕早些日子也可以呀!
但是現(xiàn)在他卻是看開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放下心思,走出一片新的天地。
“過了這塊玉米地,就到了,大家堅持一下啊,上車前給廠領導匯報了,廠領導要在廠門口迎接我們呢!”
看著車廂里的氣氛越來越暴躁,負責接待的一男一女兩位同志也趕緊安撫。
“廠領導很重視咱們這批大學生,專門給公共汽車隊領導打電話要了兩輛公共汽車來接大家!”
李衛(wèi)東記得整個廠里的車很多,但是帶頂棚的還真沒有幾輛,得益于廠里這幾年的效益極好,廠領導配了一輛吉普,油光锃亮的漆,比他們廠生產(chǎn)的拖拉機好太多了。
漢東機械廠以生產(chǎn)拖拉機為主,主要車型為24馬力拖拉機,還有剛開始量產(chǎn)的50拖拉機,靠著這兩款產(chǎn)品,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直是市里的明星企業(yè),只是好景沒有持續(xù)太長。
兩年后同省的一個兄弟企業(yè),更便捷的三輪車開始量產(chǎn),讓原本一車難求的拖拉機變成了滯銷品。
漢東機械廠作為齊州市中大型國企,員工眾多,負擔過重,終于也走向了沒落。
李衛(wèi)東離開后,關注也自然少了,二十年后由于城市的擴張,原來的破舊工廠變成了漢中的第一高(樓),只是李衛(wèi)東還沒有看到就回到了這里。
李衛(wèi)東陷入了沉思,直到有人叫他,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新同事早已走光,聚集在旁邊的大樹下乘涼。
“小伙子,想什么,叫你半天了,領導都下來了!”
接待的勞資處的同志心里有些不高興,臉上也直接表現(xiàn)出來了。
對于這個背著打架斗毆污點來的大學生,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心里清楚,每年新來同事檔案都是他經(jīng)手的,看起來應該不是個善茬。
“不好意思,齊處長,剛才看咱們廠子有些走神了,勞您費心了,對不住,對不??!”
滾球吧,雖然現(xiàn)在政企不分,但是漢東機械廠也只是市機械局下屬企業(yè),廠領導頂了天也就是個處長,再到下面的勞資處,雖然是處,實際是就是副科級部門。
這齊處長還是部門的副職,最多算是股級干部,李衛(wèi)東這直接給他升了兩大級。
齊處長很高興,臉色也就和顏悅色了,以前的李衛(wèi)東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這樣的話,沒有經(jīng)歷社會的毒打,總感覺自己很牛逼,所有人都是二傻子,最后發(fā)現(xiàn)小丑原來是自己。
“快下來吧,王書記馬上下樓了,你可是在王書記那里掛上號的人!”
得來,這是還沒有來到就給人記下來了,怪不得自己在車間當了四五年工人呢,雖然工資是正兒八經(jīng)的干部標準,但是工作環(huán)境可是不一樣。
穿的確良那小子李建中,這個人群里為數(shù)不多的大專生之一,進廠直接進入技術處,連車間實習都省了。
李衛(wèi)東離開的那年,他正好當銷售處長,后來才知道,人家父母的朋友在廠里當領導。
王記看起來是個老頭,隨同下來的還有幾個中層,個個都是腰圓肚肥,現(xiàn)在還沒有到以瘦為美的減肥瘋魔年代,三高還有個雅號“富貴病”。
領導講話自然都是高屋建瓴,被講話的聽眾,自然是如醍醐灌頂一般,一個勁的點頭,不然領導也沒有那個氛圍。
李衛(wèi)東就是個極好的聽眾,一會點頭,搖頭,面露迷茫之色,然后是恍然大悟的樣子,弄得廠領導們以為自己的水平真的很高呢。
自然講的就更有激情了,差點沒婁住,要不是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有中暑的跡象,恐怕還得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