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出來，你很喜歡我，對么？”驚鴻忽然開口說道，她的眼睛，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卻也絕不是冰冷，而是一種麻木感，一種任命感。
道輪愣住，他想不到驚鴻居然會用這樣的對白，開口說出這樣的話。
驚鴻又一字字地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道輪仔細的考慮了一下，才認真回答道：“要不是當年你離開中原，你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們曾有過婚約！”他沒有直接回答，也許在他心里，他內(nèi)心的那段感情早已十分神圣，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喜歡”這兩個字，世上也絕沒有任何兩個字可以形容他對驚鴻的感情。如果非要用詞語來形容，也許是?？菔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也許是犧牲和不顧一切，也許這些詞語也遠遠不足以表達他心中的這份感情。
奇怪的是，這份感情當要他親口回答時，一切仿佛都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沖動，好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動情的年代，他只想要抱住他，只想勾著她的小指頭，仿佛就已經(jīng)可以滿足。
“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甘愿不顧一切為她去拼命，她那時候一定很討人喜歡，對不對？”驚鴻忽然笑了笑，她臉頰雖然無比消瘦，可她笑起來，她的眼睛依然很好看，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也立刻提升了十倍，甚至百倍，任何男人，只要看到她的一笑，也許連心都已被融化。
道輪的心也已融化，他也笑道：“無論是誰，本來都會不顧一切去為她拼命的，這一點，你最近這段時間應該有過體會，她之所以討人喜歡，也許是因為她往往也會為了別人不顧一切的拼命，哪怕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只要她想管，就絕沒有管不了的事，也沒有幫不了的忙，她要做的事，也絕沒有一件事是辦不成的！”
“你已用不著總想著她了！”驚鴻依然笑道：“現(xiàn)在我已在你面前，你至少應該好好珍惜這段時日，也許你該完成你的心愿。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遺憾的，當初她遠嫁塞外，私毀婚約，為了這一點，你被關在齊云山上十年，十年后你還殺死了你的師父。你為她犧牲的已經(jīng)夠多了，所以，現(xiàn)在無論你想對我做什么事，我都會答應你，你要的快樂，我會陪你快樂，你要我做你的妻子，我也會同意的！”
說著，她笑著走到了小院中，沐浴在陽光下，她的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種光芒，一種快樂的光芒，她竟好像真的已經(jīng)脫胎換骨，好像真的已經(jīng)變成了道輪記憶里的傾城；她身上好像一下子又散發(fā)出另一種魅力，那是驚鴻仙子的魅力。在陽光下，她長長頭發(fā)隨風飄舞，她已有了傲然挺拔的身姿！
無論是誰，在這樣一個地方，本無法拒絕她的邀請，也無法拒絕她表露的真情。
道輪望著驚鴻，卻只覺得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瞬間跌入了深淵當中，他整個人都好像變成了木頭。過了良久，他才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的口氣仿佛還是和之前一樣，顯然，這次是他精心的偽裝。
驚鴻自然聽不出他的偽裝，她似乎很認真地回答道：“因為這是你應得的！”
道輪的臉色變了，他已完全說不出話，他的心也已沉落到谷底！無論多么精心的偽裝，全然枉費，他只覺得空氣里傳來一陣讓他惡心的氣味，他想要嘔吐，他全身都在輕微的顫抖起來，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悲哀！
道輪忽然捏緊拳頭，已不再去看驚鴻一眼，他回到了廚房里，繼續(xù)煎藥！
黃昏很靜，黃昏的空氣也很混濁。那道身影在小院中足足站到了晚上，她才回到內(nèi)屋。
她沒有關門，仿佛她還在等待著某個人！仿佛她早已明白，這樣一扇門，關與不關，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藥已煎好，藥碗放在房門口，屋內(nèi)一片漆黑，道輪沒有出現(xiàn)！
第二天清晨，藥已冷了，藥碗更冷。一碗新藥和一盤飯菜出現(xiàn)在門口，那個人影，已很快離去！
驚鴻的面龐被陽光照亮，她的心卻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比當初被關在那口深井里更黑，也更冷！
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為什么她已完全不顧尊嚴，已準備獻出一切，可他為什么沒有走進這扇門？
一個男人，不顧一切的為了一個女人，如果不是為了得到她，占有她，那么他求的是什么？驚鴻不知道，她也根本想不通！
她不吃不喝在屋內(nèi)呆了三天，道輪并沒有進過那扇門，三天后，驚鴻又昏迷過去！
在昏迷中，她隱隱感覺有一雙大手，輕輕地抱起了她，甚至還親吻著她的額頭！他的唇很干，雙手卻很溫暖，動作很溫柔，生怕弄疼了她，生怕她有一點點不適！可她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溫暖，更絕不會感受到溫柔！
這是她的夢魘，是她永不愿醒的夢魘！即便是昏迷中，淚水也已流下！
她仿佛又陷入那無邊無際的夢境，還是那奔騰的血水，血水里漂浮著一個女子的尸體。忽然，血水沸騰，翻上高空，那女尸也被沖上了高空。一瞬間，血水化為漫天的赤焰，那女尸一下子活了過來，她展開雙臂，浴火重生。那漫天赤焰是她的舞裙，那奔騰的江河是她的身上的彩帶，她如女仙一般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殺！”女尸怒斥！
一股龐大至極的意念以昏迷中的驚鴻的眉心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首當其沖的人正是將驚鴻抱上床榻的道輪！
叮鈴鈴，叮鈴鈴……
鈴聲炸響，可惜沒有用，咔的一聲斷裂！
同時從道輪身上閃過一蓬青光，那是一件尖形米斗，滴溜溜直轉(zhuǎn)，迎風暴漲，自動護主。然而，連這件法寶也沒有用，米斗破裂！
道輪連連后退，卻沒能避開，被那磅礴意念轟飛出去，他人在空中，已是狂噴鮮血，落地時，他的臉色已漲得通紅。奇怪的是，這時候的道輪，看著驚鴻，卻是閃過一抹不可思議之色，那瞳孔之中，更是從未有過的狂喜！
磅礴意念席卷四面八方，整個小院已完全轟塌不說，更連小院外的建筑也垮塌一片，來往在街道上的行人，更是死傷不少，一片狼藉和哀嚎！
驚鴻霍然睜開雙眸，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廢墟里的道輪，她的眼中無比冰冷，充滿了濃濃殺意，她猛然又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寶劍，距她并不遠，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沒有絲毫猶豫，快速沖過去，撿起寶劍，嗆聲出鞘，幾步跨出，劍尖已抵在道輪的胸膛之上。
道輪的臉上，并無任何懼意，他只是嘆了口氣。
“你還有何話說？”驚鴻冷冰冰地說道。
“你現(xiàn)在還不能殺我！”道輪說道：“殺了我，你一定會后悔，那時候，你一定比現(xiàn)在更加痛苦十倍！”
“是么？”驚鴻不為所動，道：“世上的男人都是你這般自以為是么？你以為你在她心目中始終都有一席之地，對不對？可在她心里，恐怕早已將你當成是陌生人！”
道輪沒有說話，他也無法說話。
驚鴻道：“我可以不殺你，卻絕不會讓你再跟著我，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可我并不是她，你們都找錯了人！無論你們自相殘殺是為了什么，可你們流的血已經(jīng)夠多，現(xiàn)在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無論是誰來阻止我，我都會拼命的！”
重要的事？她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她還能記得多少重要的事？道輪一愣，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了那個和驚鴻形影不離的和尚，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的道輪，居然羨慕起那個和尚來，甚至有一絲嫉妒。
他道輪，從何時起，已不如一個和尚？她要來殺自己，原來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個和尚而已。
他甚至想要解釋，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他想要告訴她，那晚他也險些命喪在胡楊林外，那個在他們身邊的假道輪，并不是他！還有那焰空和梔落的尸體就在這小院里。也許他早該讓她去看看他們的尸體，一切就都會真相大白，至少可以證明，他們并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但道輪深深的知道，這時候，無論他說什么話，任何的解釋都已沒有用的。
一個女人，如果一心想要為另一個男人去付出和報復，本就不會有任何道理可講。
驚鴻的劍，已刺入道輪的胸膛，道輪沒有躲閃，也沒有反抗！
他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他全身都在顫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劍鋒太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痛！可身上的傷口哪怕再深，即便鮮血汩汩外流，能否及得上他心中的悲痛的十分之一？
道輪的眼睛已經(jīng)緊緊閉上！
驚鴻刺得快，收劍也同樣快！她沒有刺得太深，卻足夠讓這個男人在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動手。現(xiàn)在的驚鴻，對兵器的把握和對人的身體的認知，在不知不覺當中，已連大多數(shù)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比不上，雖然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事實上，這樣的變化，她又何嘗沒有察覺到？她又何嘗沒有想過，自己很可能真的就是那個驚鴻仙子？可她并不想做驚鴻仙子，她也從不喜歡殺戮！
她收劍回鞘，轉(zhuǎn)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