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的?!眲P文溫柔的凝視著她,“你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晚上不要蹬被子,不要挑食,多吃多睡,要長得圓滾滾的?!?p> “去死?!?p> 探視時間快結束了,凱文朝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我們會收拾好你的房間,在床頭放好你的小熊,掛上你最喜歡的裙子。不管要多少年,我們等你回來?!?p> 伊莉絲使勁點著頭,眼睛瞪得像銅鈴。兩人離開后,吉爾伯特才無聲無息的出現。
“今天很努力啊,終于沒哭了?!奔獱柌匕呀q布兔子遞給她,伊莉絲抱著兔子,臉埋在兔耳朵間?!凹獱柲兀繘]人來探望你嗎?”
“我的家人早就死了,誰會來探望我?”
“你沒有朋友嗎?”
吉爾伯特沉默了很久,眼神灰暗。伊莉絲怯生生的望著他,害怕自己觸碰到他的傷口。
“曾經有過。”他說,“但我背叛了他,所以他把我流放到這里。他永遠不會來了。”
當天晚上,又有人自殺了。死者桌上放著一大摞信,全是他以妻子的名義寫給自己的。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于是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尸骨無存。
男人自殺一個星期后,伊莉絲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面裝著一小把花種。凱文在信中說這種花生長在巖石縫里,只需一點水就能成活。伊莉絲把花種撒在了石灘上,每天眼巴巴的跑去守著。吉爾伯特看到了,什么都沒說。
洪流之島是開不出花的,每個人都這么想??墒菦]過多久,撒下花種的地方竟鉆出一棵小小的幼苗。它是那么纖細柔嫩,但伊莉絲依然欣喜萬分。她向布魯克要了個本子,每天記下幼苗的變化。開始只有一株,但沒過多久,整片石灘上都長出了小小的花苗,青翠的碧色點綴在巖石的荒漠里。風一吹過,仿佛孩子的小手迎風招搖。
伊莉絲站在樓梯口,踮著腳,把一塊黑板掛在了過道上。
“這是什么?”吉爾伯特問道。伊莉絲理所當然的回答:“日記簿啊,每個人都可以在這上面寫字?!?p> 她身旁還放著一個籃子,里面裝滿了紙折的小鳥小兔子小青蛙。吉爾伯特沉默了片刻,委婉的說:“我覺得不會有人搭理你?!?p> 他話音未落,伊莉絲旋風般沖了出去,攔住了第一個路人,手里捧著小鳥:“你好,我叫伊麗,可以和你交個朋友嗎?”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推開她就走,但伊莉絲頑固的擋在面前,他只好隨手拿起小鳥,伊莉絲仰起頭,奉送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神經病?!奔獱柌芈牭剿÷曊f,伊莉絲恍若未聞,繼續(xù)去攔下一個人。早飯時間到了,樓梯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人一多,想攔住某個就很難了,她被撞得踉踉蹌蹌,抬頭見到一個女人,連忙拉住她的袖子:“我叫伊麗,能交個——”
“有病???”女人狠狠摔開她的手,伊莉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見對方只是個小孩,女人愣了一下,徑直離開了。但吉爾伯特萬萬沒想到,伊莉絲居然一下子跳起來,跑到女人面前,捧著小兔子大聲說:“我叫伊麗,想跟你交個朋友!請收下它!”
女人揚手扇了上去,卻被人制止了。她惱怒的回過頭,吉爾伯特握住她的胳膊,神色平靜。她掙了兩下沒掙脫,狠狠剜了他一眼,只得拿起小兔子。
吉爾伯特嘆了口氣,他蹲下來,輕柔的拍拍伊莉絲身上的灰:“何苦呢?”
“我覺得很奇怪?!币晾蚪z說,“我到島上這么久了,除了吉爾和布魯克爺爺,沒有一個人主動和我交談。明明大家的境遇相同,為什么不能成為朋友呢?”
“因為這里是洪流之島。”
伊莉絲睜著眼睛,似乎無法接受他的回答。就在這時,一個青年從樓道里走了出來。伊莉絲連忙跑過去,吉爾伯特拉住了她:“別再做無用功了?!?p> “試都沒試過,你怎么知道沒有用?”伊莉絲從他懷中掙脫開來,跑到青年面前。但青年神色恍惚,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伊莉絲不得不拉住他的袖子:“先生,請等一下!”
青年停下了腳步,茫然的望著她。伊莉絲心頭一驚,她見過這個眼神,在跳崖自殺的男人身上。她定了定神:“我叫伊麗,可以跟你交個朋友嗎?”
“啊,抱歉?!鼻嗄耆嗔巳囝~頭,溫和的說,“剛才有點走神了。”
他接過伊莉絲的小鳥,朝她笑了笑,便打算離開。伊莉絲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我叫安迪?!?p> “你瞧,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我給你禮物,你該回贈我一個,對不對?”伊莉絲目不轉睛的望著他,撒嬌似的搖了搖他的手。安迪面帶猶豫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吉爾伯特?!昂冒伞H绻銈儾唤橐?,就來我這里坐坐吧?!?p> 安迪的房間在四樓盡頭,他從柜子上方取出一個琴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面靜靜的躺著一把紅木小提琴。
“我過去是個樂團的小提琴手?!彼⑿Φ?,“可以演奏一曲作為回禮嗎?”
伊莉絲點了點頭。安迪試了試音,搭弓上弦,優(yōu)美纏綿的曲調緩緩流淌而出。琴音如同沒有歌詞的船歌,蕩漾在碧綠的湖泊之上。伊莉絲從沒聽過如此純潔的琴聲,仿佛置身于教堂的穹頂下,天光穿過彩色的鑲花玻璃落在人們身上,她站在畫像前,內心的焦躁和恐懼都被圣母的微笑撫平,全曲在寧靜中緩緩落幕。
安迪收起了琴弓,兩人都陷在琴音中難以自拔。安迪怔怔的望著雙手,澀聲說:“我都很久沒有拉過琴,手生了。”
“怎么會,我從沒聽過這么美麗的樂曲?!币晾蚪z真誠的贊美道,“你好厲害!”
安迪愣了半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眼淚卻落了下來。伊莉絲呆呆的望著他,吉爾伯特把她拉了起來:“好了,別打擾人家了。”
“可是——”伊莉絲愣愣的轉過頭,安迪望著她微笑。直到很多年后,伊莉絲都記得這個笑容,仿佛帶著露水的鈴蘭花,干凈、潔白的一朵。
第二天清早,護士們在房間里發(fā)現了安迪的遺體。琴盒上放著一只紙折的小鳥,下面壓著一張白紙,紙上只寫了一句話:
“謝謝你,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