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芳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歷經昨晚的一系列風波,多少有些疲憊。
宋曉芳雖然是大宅門里生長起來的千金閨秀,但卻與那個時代又有幾分格格不入。
民國時期的“名媛”聚在一起,談的是涂脂抹粉、梳妝打扮還有各大戶之家的閨閣逸事。
可是宋曉芳不同,她對封建舊俗是棄如敝履的。
雖然她也會像其他女孩兒那般喜歡風花雪月,但都帶著自己的思想與主見。
因為她好讀書,所以對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
昨晚宴會的事便讓她大開眼界。
她推開房門,冷冽的風迎面襲來,一口寒氣從她口中飄出,如裊裊薄霧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她伸了伸懶腰,走進院內,從地上默默撿起一根厚干的枯枝,對著面前的老樹嘆了口氣,
“樹啊樹,你春天發(fā)芽,冬天凋敝,歲歲朝朝,一年又一年,往復循環(huán)的,見證那么多紛紛擾擾,有沒有覺得乏味過?”
五姑娘的身影浮現(xiàn)在她眼前,這女子身上帶著與“風塵”二字截然不同的美艷,又有一種不讓須眉的凌然霸氣,更重要的,芳兒總覺得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與親切。
“對了,那姑娘的香粉如此獨特,我得去問問哥?!彼睦锵胫刂L廊跑去找宋書文。
此時宋書文正在賬房與管家議事。宋家的賬目涉及錢莊,更涉及城中各行各業(yè),為了安全,便把賬房設在宋府大宅內。
“現(xiàn)在可以結轉的現(xiàn)銀有多少?”宋書文問老管家。
老管家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喃喃道,
“賬面上的現(xiàn)銀大約六萬七千兩,外面還佘著二萬五千兩本來應該這兩天入賬,有些老板非以漕運的貨耽擱為由,拖延欠款……”
“這胡一峰真是越來越不把宋家錢莊看在眼里了?!彼螘男闹胁粷M。
這時,芳兒的聲音傳進來,“哥,你在做什么呢?”她一邊說一邊輕快地走了進來。
“最近這漕運碼頭起了變化,各大老板也因此跟錢莊的賬目有所變動,我這不正在跟管家重新核對嘛!”
宋書文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胡一峰掌控了漕運,便如此蠻橫,真該好好治治。”
芳兒一撇嘴,拿起一個算盤在手中晃了晃。
“沒辦法,這漕運碼頭是各大生意往來的咽喉,胡一峰這幾年通吃了黑白兩道,連爹都要忌他三分。”宋書文嘆了口氣。
芳兒忽然問道,
“對了,哥,昨天那個宴會上的姑娘,就是做香粉的那個……到底什么來路?”
“你說那個五姑娘啊,她是無淵城龍爺?shù)娜恕B犝f在無淵城可是個叱咤風云的女中豪杰?!?p> “是嗎?這個女人那么厲害?咱們是要和她合作香粉生意嗎?”芳兒露出關切的表情,攬著宋書文的胳膊,
宋書文搖搖頭,奇怪道,
“你問這做什么?”
“呃……對那姑娘好奇嘛!你不覺得那姑娘不一般么?”
宋書文與菲兒同父異母,并不如芳兒與菲兒之間那般親密,
“這姑娘的確有些不同。能另辟蹊徑,在無淵城開辟一片天地,還駕馭黑白兩道,尋常女兒家還當真做不到呢!”
“那哥打算與她合作嗎?”
“香粉是女兒家的事物,無淵城地勢得天獨厚,才做的順暢。不過爹似乎有心思與無淵城拉攏一下關系,也省得漕幫一家獨大,仗勢欺人?!?p> “那倒是呢。昨天那胡一峰本來想張揚一下,結果灰頭土臉的?!闭f罷,芳兒掩嘴輕笑了起來。
“你這女孩子,哪里懂得這商業(yè)場上的爾虞我詐?你以為昨天那場與胡爺之間的爭斗是那么簡單?”他微笑著撫了撫芳兒那烏黑的秀發(fā)。
“對了,哥,你知道那五姑娘住在哪兒嗎?我想看看她的香粉呢!”
“她們是胡一峰請來的,好像被安頓在胡家大宅的別院里。人家可是無淵城的厲害人物,你可別招惹麻煩?!?p> 宋書文警告她說。
“放心吧!”宋曉芳興奮地將算盤丟在一旁,跑出了屋子。
“哎,大小姐,這可不能亂扔,這是咱們錢莊的寶貝啊……”老管家在一旁趕緊將算盤護在懷里。
宋書文無奈地搖搖頭,對老管家說,
“明日正好是宋府施粥之日,把城里的人都召集一下,正好再挫一挫胡一峰的鋒芒。”
“是,大少爺?!?p> ……
新思學堂。
教室內,葉老先生在臺前搖頭晃腦的一邊搖著折扇一邊吟著,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p> 堂內學生的跟讀聲亦飄蕩在空氣中。
“叮鈴鈴~”學生們期盼已久的下課鈴聲傳來,教室內立刻炸開了鍋。
“喂喂,葉子暉,聽說你昨日在鴻運飯莊出盡了風頭??!”
“是啊,葉子暉,你膽子夠大的,居然敢調戲胡老爺?shù)膬鹤印!?p> 幾個男同學又開始取笑葉子暉。
云巧月過來解圍,
“喂喂,你們幾個就知道起哄,人家子暉昨天可是少年英雄,厲害得緊呢!”
“還少年英雄?分明是惹禍英雄!子暉,你以后老老實實待在學堂,不許再惹事?!?p> 葉老先生在前面聽了,忍不住說道。
他對葉子暉這件事可氣得火氣上涌,幸好葉子暉是幫了宋家,否則以他這樣避世的作風,一定得好好教訓這個小子。
葉子暉伸了伸舌頭,坐在個角落,叼著個筆桿,依舊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宋曉芳跑到葉子暉跟前悄聲問道,
“子暉,你挨罵了?”
“沒事,這老頭兒一向這樣。”
“對了,你還記得昨天那個做香粉的女子嗎?”
葉子暉一聽,立刻精神了起來,連忙把筆從口中拿出,
“記得,記得。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她的香粉。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走!”
他蹭的起身,說時遲那時快,已經拉著芳兒跑出了教室。
云巧月見了,趕緊也跟出去喊道,
“芳兒,等等我!你們干什么去?……”
幾個人就這樣跑出了學堂。
臘八時節(jié)的南宣城,一如往昔,商戶們早早地閉了戶,濃郁樸素的團圓節(jié)氣飄然于城中各處。
但每逢這個時候,南宣城的人都知道,城里的宋老爺又要開倉施粥了,這一舉動,自然博得平民百姓的擁戴,更有了常年屹立不倒的宋氏錢莊。
宋府門口,擺著一排長桌,宋夫人早已命人準備好一大鍋的臘八粥,府門口已排了長隊。
芳兒拉著子暉他們,經過宋府門口,見宋夫人親自舀著粥,盛到一只只碗中,熱氣從碗中飄逸出來,仿佛給寒涼的天色也帶來一絲暖意。
“子暉,我們去幫忙?!狈純汉暗馈?p> 葉子暉點點頭,幾個人一起跑過去,葉子暉將手腕的袖子卷起,手拿舀勺,芳香四溢的米粥從舀勺流入碗中,帶著濃郁的節(jié)日氣息,也裹著對蕓蕓眾生的悲憫。
“謝謝宋夫人,謝謝大少爺,大小姐……”
葉子暉正舀著,忽地一雙素手輕輕端起一碗,子暉眼角余光瞥見這手竟有些熟悉。
他有些激動地抬起頭,果然見到一翩翩佳人停在眼前。
“這十里粥香,帶著善行暖意,可惜月有陰晴圓缺,團圓二字卻不是誰都享得。”
五姑娘嘆息中有一絲幽怨,微笑對葉子暉說,
“我們又見面了?!?p> 五姑娘身著一襲軟絲綢緞而制的旗袍,旗袍是淺藍色的,清冷的色調與暖陽之間的沖擊,更凸顯了遺世而獨立的氣質。
葉子暉擦了擦額頭的汗,嘴角微揚,
“沒想到竟在此處見到姑娘?!?p> “哎,姐姐,你也來了,我們正想去找你呢。”
芳兒笑著跑了過來,
“找我做什么?”
五姑娘見到芳兒,不由得就親切了起來。
“看看你的香粉啊。那日在飯莊,可是讓我大開眼界!”
五姑娘心中自也高興,
“宋小姐喜歡,那敢情好!這香粉識人,人也得識香粉,回來我給宋小姐挑選一二?!?p> “有什么了不起?區(qū)區(qū)香粉,便霸占了無淵城,現(xiàn)在還將手伸向我南宣城來了?!?p> 這女子嗓音清透,但透著輕蔑,正是胡家大小姐。
但見胡雪晴與胡秋玉兄妹二人走了過來,胡小姐少有的穿了一身玫粉色蕾絲長裙,白皙的面龐嘴唇微翹,驕傲得仿佛一只蝴蝶肆意飛舞。
宋曉芳看見胡小姐,氣就不打一處來,
“哎,哎,這兒是施糧放粥,可不歡迎仗勢欺人蠻橫無理的大小姐。”
“你說誰仗勢欺人?施個粥那么張揚,這一米一糧還不是靠我胡家的漕運!”
胡小姐冷哼一聲,轉身走到葉子暉旁邊,
“前日在飯莊,是你戲弄我哥哥吧?一個畫畫的,誰給你的膽子!”
說罷,她伸出手迅疾地在葉子暉肩頭一切,“哎呦”一聲慘叫,葉子暉直捂著脖頸,豆大的汗珠瞬間而落。
“子暉!”芳兒驚呼一聲,扶住葉子暉。
“太過分了!”她說著便要沖向胡雪晴,胡小姐自然毫不示弱,接著便要伸掌撲向芳兒。
五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腕上的玉鐲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
“胡小姐,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欺負人未免有些失禮!”
“你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我胡家失了顏面,就不算失禮嗎?”
胡小姐高傲地懟道,接著反手將五姑娘的手臂甩開,從高筒靴中竟抽出一只利刃。
胡小姐習武慣了,常常帶著武器防身。
她剛剛舉起手臂,卻忽然被一個硬物抵住了太陽穴,正是一把短槍。
拿槍的,正是五姑娘。
“打架了,打架了!”一陣鍋碗瓢盆碎地的聲音,領粥的人,有的嚇跑了,有的圍過來看熱鬧。
胡秋玉見形勢不對,急聲道,
“五姑娘是我胡家請來的客人,這樣對我胡家,未免欠妥當吧?!?p> “胡小姐如此盛氣凌人,我不過是給她個教訓!”
五姑娘輕顏一笑,緩緩地把槍放了下來。
這時,宋書文也走過來,依舊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這是怎么回事?芳兒,你怎么又招惹胡小姐?……胡小姐,你沒事吧?”
胡雪晴在眾人面前失了顏面,尤其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她一臉羞憤,撥開人群跑了出去。
五姑娘若無其事地對胡少爺說,
“胡家少爺,宋少爺和宋小姐現(xiàn)在是我的貴客,我要邀請他們去我的住所,需經過胡府,胡家不會阻攔吧?”
胡秋玉強壓怒火,勉強笑道,
“胡家自不會阻攔。”
“那胡少爺便領路吧!”五姑娘淡然自若,轉頭對芳兒說,
“宋小姐,不是要看我的香粉嗎?跟我來吧!”
“好的!子暉,我們走!”芳兒拉著葉子暉就要走。
“疼!疼!”葉子暉歪著脖子說道。
“五姑娘,這一畫畫的草民也要登堂入室嗎?”胡秋玉見芳兒如此關心葉子暉,心中更加不悅。
“胡少爺堂堂漕幫掌舵,將來還要接管胡老爺?shù)纳?,斷不會如此小氣吧??p> 五姑娘掩口一笑,話語中僵住了胡少爺。
胡秋玉見葉子暉這般模樣,也算出了口氣,只得作罷。
幾個人匆匆離開,施粥的現(xiàn)場才恢復平靜。
此時,宋書涵與張少爺?shù)葞讉€少爺從隔街走來,遠遠望去,
“我說二少爺,你大哥在城里的名聲已經越來越旺了,胡家的人都不敢得罪了?!?p> “留個洋,就以為自己了不起。想當宋家掌門,沒那么容易?!彼螘柯兑唤z寒意。
“那你打算怎么著?上次在飯莊,你讓我按胡少爺?shù)囊馑?,把打手放進來,結果,反倒是胡家亂了陣腳?!?p> “哼,一次不成,還有下次。胡一峰一心想做商會的頭兒,就讓胡家跟他們打著,等找到機會,哼哼……”
宋書涵露出深沉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