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身體被夢魘緊緊的纏繞,靈魂在痛苦中沉淪,不斷的下墜感讓人心慌,睜開眼心被重重的提起,又落下。坐起來對上一雙微帶著紫色霧氣的眸子,周蕁抓住她的手驚恐之極的尖叫一聲“龍翟呢?迷惘森林是不是毀了?”
凌落微微蒼白著一張臉,氣息有些不穩(wěn),艱難的笑了一下,回握她的手細心的安撫,語氣帶著疼惜“龍翟被劈傷了,不過沒事,你現(xiàn)在在觀月閣呢?!蹦谴问峙翜厝岬慕o她擦著冷汗“你看你,定是嚇壞了,不過現(xiàn)在都沒有事!”
“藍綾出手了是嗎?不然我們不會得救的!”她只聽的龍翟受傷,神界的人肯定是發(fā)現(xiàn)他們了,驚慌的扯開被子就想下床去看他“他在哪里?我要去.......”
久被疲憊的身心在短短的休息之后疲軟不堪,身子一歪跌在地上,凌落欲伸手取扶,門此時被輕輕推開,周蕁抬頭,對上一雙如墨的眼。
那眼中平靜一片,在對上她的,如深水潭中蕩起一抹漣漪,周蕁狠狠的抓住膝蓋上的衣裙。
凌落笑著收回手帕,直起身,婷婷的離去。
龍翟近來,眼睛未離開她的,嘴角一抹暖意,周蕁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他,他伸手,她遲疑的伸出手放進去“龍翟?”
身體猛的被提起,滿是他的氣息撲面而來,漾在鼻翼間,周蕁無力的喊著他的名字,他顫抖著,低低的應了一聲,周蕁大喊哭喊出來“龍翟,我真的好怕!”
他怕他死了,也怕自己死了,怕再也見不到他,怕這只是夢,又怕重新回到迷惘森林中,再也出不來。
她緊緊的抱著他,肆意的哭泣。
窗外天際放晴,藍色的天空中少許白云緩緩地漂浮著,屋檐上叮咚的風鈴聲。
龍翟倒了被熱水給她,剛醒來手還是軟的,顫巍巍的接過放在嘴邊輕輕的抿著,呆呆的看著他,一縷發(fā)絲從耳邊落下,他伸手很自然的替她挽起。
周蕁兩只手顫抖的捧著,喝水的動作都覺得累,喘氣如牛一般粗重,許是她這模樣實在是可憐,龍翟伸出手指踮起杯底。
周蕁被他動作嚇了一跳,手一歪水盡數(shù)倒在他身上。
“對......對不起!”
伸手,卻被他一把拉住,揚聲喚了句“青黛!”
猛然間兩人都愣住了,周蕁忘記抽回手,任他就這么握著。良久,她本就蒼白的臉慘白一片,艱難地笑,卻是比哭還難看“原來你還記得青黛啊,記得,她......”
“朕,是......沒有辦法!”他無力辯解,一切仿佛又回到原點,她慘然一笑,扶起倒在桌上的杯子,輕輕的放下“皇上,您可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和這洵國不一般了!”
言外之意卻是你還在守著你國家做什么呢?龍翟握住她的手,臉上帶著歉意“你看上哪個丫頭,我再給你尋些來,你喜歡那叫千尋的女子,朕讓她來陪你?”
“不必了!”她斷然拒絕,狠心的抽回手,直起身走到窗邊,一出口便是徹骨寒意的話“不早了,陛下您還是趕緊回宮處理國事吧!”
風來,落門的聲音,他的腳步越來越遠,握緊手,心中劇痛難熬。伸手扶住窗沿,佝僂著背仿佛力盡。
“他是皇帝,你最平凡,最平凡了?!睖I水滴滴落在手背上,緊緊的咬住嘴唇不想哭出聲,卻是忍不住嗚咽“周蕁,忍忍,你再忍忍!”
“忍到什么時候呢?”
一聲清麗的女聲帶著嘆息出現(xiàn)在耳邊,她抬頭,喊她“凌落?”
長長的紫色裙擺拖曳在地上,凌落跪坐下來,背對著她拿起一只杯子,如畫一般的容顏揚起一抹憂傷的笑“神人與凡人的命數(shù)是不同的,知道嗎?我在無數(shù)個沒有他的年歲里,都快忘記自己長什么樣了,可是,越想,就越難過,就越想找到他。但這茫茫人海中,滾滾的紅塵,在時空中穿梭,找到他竟然是那么的難。神人是不能隨便改變凡人的命數(shù)的,汐澤一次次那樣做了,一次次的痛,我呢,我沒有,我不改變,可是我卻一次次看著他老去,在我懷里死去”
她慘然一笑,聲音里帶著無盡的悲哀,站起來與她并肩,天早就黑下來了。
凌落低低的開口,用著最平凡不過的語氣講述他們的故事,她望向遙遠的星空,她的聲音像是被蒙了一層黑夜的涼意。她時而低下白膩如雪的頸,纖長羽睫毛沾著濕濕的的霧氣。
“人的生命實在太短,可就是不愿意放棄,越這樣,便陷的越深?!?p> 可不曾放棄,亦不愿放棄,有時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執(zhí)著什么,但就是那樣毫無顧忌的做了,無論對錯,也不在乎長久,結果。
“那么久了,都不知道以前是何種模樣了!”凌落顫抖著聲音,呢喃著一個名字,周蕁未等聽清,她又笑起來,自言自語地說著,也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自己聽。“千萬年了,圣戰(zhàn)過后,一些被拋棄的神人不甘死去,亦不愿留戀神界,被條規(guī)束縛著。什么緣由呢?留戀著繁花的塵世,妄想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與愛人長長久久,生生世世。還是要逃離天帝的眼,過自由的生活,卻又不愿丟棄萬年無上的法力。終于,懲罰來了,違反了這么多的道,自以為已經得道的神人,不過是被那神界拋棄的妖神。不人不鬼,落下凡塵就只有短短十多年的壽命,或者更短。被人妖看不起,被凡人唾棄,即使那樣還要妄圖躲避天帝,在這諾大的凡世藏匿身跡?!?p> 周蕁迷糊,不知她說著什么,胡亂的搖頭“我不懂!”
“是啊,你不懂?”凌落有些失神“你怎么會懂呢?這本就不是你的錯!”
她重重的嘆息,語氣帶著關切“夜深了,歇了吧!”
夜微涼,她低落的聲音隨著冰冷的風消散。
周蕁久久地站立在窗外,空氣中還飄散著凌落身上淡淡的幽然香氣,遙望遙遠的星空,周蕁感覺到夜的冰涼,她又回到一個人的時候了。
無意識的撫摸著手掌上的繭,那是一個人勞作留下的,從未為生活勞作的自己,在這三年中學會了做飯,燒火,一切原始的做飯工具,都學會了。洗衣,縫紉,這些都是以前未想過的。
龍翟,你看,你把我丟在這里,一個人,我還是活下來了,沒有靠任何人。你是皇帝,你有你的尊嚴,而我,終究不和你是一個世界的人!
“凌落,你為何不把我送回去呢?”
周蕁一晚上睡的并不安穩(wěn),手腳冰冷縮成一團,總還是夢見還身在迷惘森林中,那些幻境還狠狠的纏著她。
天微亮的時候正睡的沉了些,睜開眼睛發(fā)覺床前站著一個人影,周蕁見著窈窕纖細的身影有些熟悉,掀開帳幔望去,一張被泡的發(fā)白的臉映入眼簾,濃黑的血水順著臉上翻白出來的肌膚,她還張著嘴巴露出森然的牙齒。
周蕁尖叫一聲翻滾著落在床下,門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慌亂地走進來,扶著她起來“夫人夫人,是不是坐惡夢了?”
周蕁對上她的臉,抽回手立刻哭喊起來,大叫著讓她走開,卻是再也受不了奔出屋里。那丫鬟被推的摔在地上,站起身去追周蕁,那模樣卻是和青黛有著五六分的相似。
觀月閣外不知何時涌進了些抬著禮品的宮人,見她披頭散發(fā)的出來俱都呆坐一團立在院子里,周蕁未被阻攔沖出觀月閣。
趙寄奴揚起拂塵走進觀月閣,粘著一朵新開的山茶花喜笑顏開,猛然間一陣風從自己身邊呼嘯而過,打了個噴嚏對著那身著寢衣的女子大喊了聲喂。沒被搭理作罷,突然眼睛睜的渾圓,那不就是喜歡往外跑的周蕁周夫人嗎?
怎地自己瞧見朵花摘下來的功夫就又跑了?陛下新派來的婢女此時也追出來,來不及躲閃便被四腳朝天的撞倒在地,老大一聲落地的聲音。哎呦一聲來不及爬起來揚起食指指著周蕁狂奔的方向,撕心裂肺的喊“給我攔住她!!”
眾人這才回過神,放下院子里的幾個紅木箱子追上去,后面來的兩個小跑過來扶起趙寄奴“趙公公?”
趙寄存一想到周蕁跑出去準又要讓陛下發(fā)狂就心中巨慌,狠拍了下他的腦袋尖叫一聲“蠢貨,給我去追人啊!”
小公公一下子被打蒙,卻還是領命跑去追。
周蕁未著外衣跑出來,心中想著剛剛那個夢,青黛的慘死,她不懂,不懂為什么這里解決一件事情處處都要互相算計。前方是去觀月崖的方向,青黛就是在那個崖口下面被處決的,她怎么忘了,那是她替她擋下一切的地方。
她該是欠著青黛的,不光是一條生命,剛剛那張與青黛相似的臉讓她心慌,龍翟是想找個人來代替青黛嗎?代替一切?
怎么可能?
她是不懂,生活時代不同,怎么也不能接受何種事情必須要一條人命來掩蓋。
眼前一襲白色衣袍的男子,他緩步往這邊越來越近,衣袍下是一朵盛開丹青的蓮花,溫潤的面容帶著淺笑,謙卑一禮“恭喜夫人救回陛下,榮升邀月一品夫人,現(xiàn)在朝堂上下正為夫人的歡慶呢!樂道著夫人您對著陛下盡心盡力,為這東洵的奉獻!”
周蕁望著他,他行完禮直直的站在那里,不再做聲。周蕁蒼白著一張臉,回身,蒼術臉上仍是溫潤的笑意,抬腳跟著她。
侍女宮人魚貫而入,梳了妝,望著磯上放置的明黃圣旨,她望著銅鏡中自己的容顏,不再言語。
再忍忍,忍到什么時候呢?龍翟回來平定朝堂,開放糧倉救濟百姓,迷惘森林的結界已經不再影響洵國,蟲蠱敗亡消散。晴天重現(xiàn)整個大地,春種,百姓苦盡甘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了。
藍綾終于是出手幫了姜斂,封閉天眼藏匿他們的氣息,只是那代價不得而知,亦不見她的身影何處。姜斂應得自己種下的果,被壓下龍淵深處消去半身魔力,凌落為助其脫困差點散去半身修為。凌落終于是還了姜斂的,她自己這樣說,那夜離去之后便未再見她,或許又重新開始尋找愛人的旅程了吧?
秦偵醒來不在理會任何人,只顧跟著龍翟處理著國事,關千尋在他身邊守著,不可讓人知道她的身份。龍翟真龍的身份也不能讓人知道,于國家,于百姓。
紫菀去和親了,居然是蒼術舉薦的,龍翟允其以公主之位嫁去他國,走時她與蒼術最后一次來為她問診。細雨中紫菀從衣襟中拿出一雙絲帕遞給蒼術,修長的手指接過,道聲珍重,毫不猶豫的轉身,周蕁立在一方油傘下對上那雙剎那間變的倉皇悲惘的眸子。
蒼術走的灑脫,不曾為她停留一步。
紫菀手臂轟然垂落,皓腕上玉白晶瑩的鐲子跌的粉碎。
她該是很愛蒼術吧?卻是皇命難為,親手把自己推開的人,還是自己最愛的人。蒼術呢?你那看似溫潤如玉一般的笑容下面到底藏在何種情愫?
愛,亦或不愛。他該是個薄情的性子,卻長出了一副溫暖的好模樣。周蕁倉皇一笑,只可惜自己知道的太晚了,怎么也不能挽回青黛了
蒼術,你果然藏的很深吶!利用著一切讓自己坐享其成,甘愿的,不甘愿的,你都是成就了自己。太后早在蒼術與皇后的合力下被扳倒下去,周蕁無意于后宮的腥風血雨,封了夫人之后便落在觀月閣中,安靜的生活著。宮中那些爭奪,就讓他們去爭吧,還好,留在溫泉宮中,這樣也好。
太后勢力還未完全鏟除,這一連帶好幾個月龍翟都沒有來見她,那個叫素兒的女子被周蕁趕走,前來伺候的宮人亦是。找花農要了些瓜果的種子,安安心心的落在庭院里過著清凈的日子,是了,趁還未陷的很深,這樣只身退出來吧。
或許這一切只身個夢,夢醒來,一切都是原點。
迷惘森林原來是姜斂為藏匿自己才尋得的好去處,此時結界銷毀,怕是又要重新找地方了,不過這不是周蕁所擔憂的問題了。神魔之間的恩怨,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一切與人無怨。
對了,龍翟也是神了,他是真龍,或許在某一天,一場人龍神界的戰(zhàn)爭又要到來。他會被成就某一個高位,有著自己的榮耀,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但不會是自己的歸屬。
就這樣吧,一切都與她無關了,暖暖的風吹進來,好似油菜花的香氣,很快了,夏天又要來了。
種子發(fā)芽了,一抹嫩綠執(zhí)著的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