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對峙
華陽公主是今上第十六女,乃宮中得寵的瑛貴妃所出,自幼便極為受寵,五年前華陽公主及笄之時,今上便賜公主府,爾后華陽公主與謝文卓成婚之后,因謝文卓初來咸陽,根基尚淺,并沒有置辦宅院,于是便跟著華陽公主居住在公主府中。
華陽公主性子驕縱,謝文卓每每伏低做小的哄著,夫妻兩個感情甚篤。
謝文卓對下恩威并施,也將底下的仆人們給一并收服,以至于分明是華陽公主府,但人們遇事卻會先請示謝駙馬。
只是華陽公主對這些也并不看重罷了。
這一日里謝文卓專門著人將華陽公主給引了出去,然后于華陽公主府里接見了闊別已久的發(fā)妻秦寧以及他的母親和稚兒。
謝文卓面上現(xiàn)出恍惚的神情,一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他從剛進(jìn)京來什么都不懂的一個小書生,成為如今的華陽公主駙馬,將來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至于秦寧這個糟糠之妻,也并不若他想象中的灰頭土臉。
因著南地人成婚早的緣故,是以如今縱使已過去了七年,秦寧也才堪堪二十歲罷了,但在她的臉上,依然可見獨屬于少女時期的那份天真爛漫,謝文卓神色驀的一沉。
秦寧自幼是被秦家人嬌養(yǎng)著長大的,所以初見秦寧時,她是那般天真單純不知世故。
可自秦寧嫁給他后,便同秦家人斷了聯(lián)系,縱秦母對他們多有照拂,卻也不過是暗地里罷了。
他離家三年,秦寧一個人需得支撐起破敗的謝家,承擔(dān)起侍奉公婆和照養(yǎng)幼子的責(zé)任,這一座座大山卻沒能將她給壓成一個麻木的婦人,是為什么呢?難道是在他不在的這三年里,秦寧招惹了什么人?
倘若不是有人護(hù)著,秦寧如今怎么也要被生活給壓垮個二三十歲的。
但她如今這般牟晗春水,分明是......
謝文卓面色愈發(fā)陰沉。
他從來都知道,當(dāng)年秦寧尚在閨閣中的時候,便有許多適齡男子惦念的,保不齊這些人覷著他不在,然后勾搭上了秦寧。
他是另娶了妻子不假,但秦寧終歸還是他的人,便不能不守婦道。
謝文卓雙拳緊握,然后又悄然松開,面上一抹端方笑意,“母親與寧娘這一路想來是十分辛苦了罷,快些坐下喝碗茶水?!?p> 秦寧站在他的對面,只看他的動作神態(tài),便知他心中是作何想法。
在《庶女謀》一書中,對謝文卓描寫最多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換言之,他即便眼下是欲置你于死地,面上也依然是笑意盎然的。
但秦寧不欲與人渣兜圈子。
秦寧徑直問謝文卓說:“聽人說你另娶了妻室,原我是不信的,但如今卻在華陽公主府里瞧見你,便是不信也不行了?!?p> 她太過鎮(zhèn)定了,鎮(zhèn)定到有些不像謝文卓認(rèn)識中的秦寧。
見謝文卓不語,秦寧又說:“卓郎與公主夫妻琴瑟和鳴,我唯恐因為自己的緣故,攪了卓郎與公主的太平日子,也一并攪合了卓郎往后的仕途之路,不若趁著如今公主還不知,你我和離罷?!?p> 她竟是主動提出。
謝文卓面色陰沉,他要與她和離不假,但也是要他主動提出的,是他不要她。
“你這么急匆匆的要與我和離,莫不是外頭有人了?”謝文卓頭一回在秦寧跟前沒沉住氣,竟出聲問道。
秦寧輕笑了兩聲。
可笑的男人,可笑的大男子主義,他自己先在外頭娶了公主做妻,反而過來質(zhì)問她?
秦寧無奈的說道:“是母親在途中與我說,做女人的合該替大局著想,與我的那么點子小情小愛相比,顯然卓郎的將來才是大事,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讓卓郎的前途毀于一旦。”
她目光中隱隱有晶瑩閃現(xiàn),瞧上去分外真誠。
謝母卻生怕謝文卓對秦寧還有感情,忙道:“秦寧在家中日日忙的腳不沾地的,哪里有空去外頭尋人,她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小情小愛哪里有男人的事業(yè)重要?趁著如今公主還不曉得你們從前的事情,便盡快和離罷?!?p> 謝母這般一說,謝文卓才驟然放松。
“寧娘你這般懂事,倒是讓我甚感欣慰?!敝x文卓道:“不過你放心,皓哥兒是我的兒子,我會撫養(yǎng)他長大的,至于你——你既是我的女人,我也會為你的將來負(fù)責(zé)的,這三年里我在朝為官,手中有些積蓄,便在外頭買了宅院,你在里頭住著,吃喝不愁,豈不快哉?”
瞧瞧,多么深情的狀元郎,秦寧真想喚醒原主,讓原主瞧瞧,這便是她省吃省喝省穿省用供養(yǎng)出來的男人,把“負(fù)心”兩個字說得這般的好聽。
不就是既想要公主,又想要兒子。
既想要公主,又想要外室。
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嘛!
秦寧還沒說什么,謝哲皓先不愿意了,小小的人兒紅著眼說:“壞人,我不要與我娘親分離!”說著還跺了跺腳。
謝文卓這才將視線給移到了謝哲皓的身上,男孩不像他,倒是頗為像秦寧,然后又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男人對頭一次見面的兒子并沒什么感情,這一點連謝哲皓都感覺到了。
謝哲皓死死的盯著謝文卓,沒讓眼淚掉下來。
呸,人渣中的戰(zhàn)斗機(jī)!
秦寧將謝哲皓給攬在身后,擠出一抹“感動”的笑意來,“卓郎重情重義,真是讓我很是感動,不過不用了,皓兒是我一手撫養(yǎng)長大,他離不開我的,再者我不想什么榮華富貴,只想帶著皓兒回到故土,也難免見到故人傷心?!?p> 果然,還是那個愛他愛到癡狂的秦寧,想到這里,謝文卓的面色又越發(fā)淡了些。
“你想回到鄞縣,也不是不可以,我甚至還可以給你一些盤纏,不過皓哥兒不能跟你走,他是我的兒子?!敝x文卓又道。
秦寧繼續(xù)笑:“他在這里,你要如何與公主解釋?”
謝文卓道:“我可以與公主說,這是我在外頭撿來的孩子,皓哥兒這般可愛,公主也一定會喜歡他,將他當(dāng)做親生兒子撫養(yǎng)的?!?p> 秦寧心臟處驀的抽痛,大抵是原主在心痛吧?
書中謝文卓也是這樣哄騙華陽公主的,并膽大包天的將原主給放到身邊做仆人,只后來華陽公主到底還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忍啊忍,忍到了謝哲皓娶妻生子,方才動手,只可惜這之后原主與公主同歸于盡,倒是便宜了謝文卓這個小人,已將身為公主駙馬的福利給享受了個干凈,然后公主又適時的沒了,方便謝文卓與女主貴妃名正言順的狼狽為奸。
可憐這兩個癡心的女人。
秦寧握緊了謝哲皓的手說:“不可能的,他也是我的兒子?!毖凵裰畧远ǎ菑那八?。
謝文卓怔然了片刻,隨之而來的便是滔天的怒火,以往逆來順受的秦寧竟然敢反抗他?
謝文卓依然維持著表面的儒雅,試圖說服秦寧道:“但你一個婦人,如何養(yǎng)活的了他?”
秦寧詫異道:“往常我既能供養(yǎng)得了一個你,如今又為何供養(yǎng)不起一個孩子?”
謝文卓聞言險些失態(tài),他這三年跟著華陽公主養(yǎng)尊處優(yōu),險些都忘記了當(dāng)年捉襟見肘的時候了。
那時候他因家中一貧如洗,于是不得不勾引了秦家的嫡幼女,原以為會順勢勾上秦家,秦家看在女兒的份上也會出大量的嫁妝,以緩解他的困境。
但不想任憑當(dāng)時秦寧如何的鬧,秦家都不同意這門婚事。
謝文卓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但好在秦寧自幼在秦家長大,繡得一手好繡活。
被自己的發(fā)妻供養(yǎng)讀書這種事情并不算光彩,謝文卓如今表面光鮮,更不欲人知曉,可偏偏秦寧竟主動提起。
謝文卓惱羞成怒道:“但你如何能供養(yǎng)好他,譬如衣食住行這些外物就不說了,僅憑你不能給他請名師教導(dǎo)就可知,你不適合撫養(yǎng)他,這孩子我瞧著有幾分聰慧,不能讓他跟著你被毀了!”
秦寧冷笑道:“與名師相比,跟著你這么個忘恩負(fù)義的陳世美,被言傳身教著,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苯K是褪下溫順的外衣,露出內(nèi)里的爪牙出來。
“況且這孩子只認(rèn)我,這是我日日夜夜衣不解帶的照顧他所得來的情分,你憑什么與我奪?!?p> 薄唇微微翹起,漸露出一抹桀驁不馴的味道來。
這種感覺讓謝文卓很不安。
“不僅如此,”秦寧又說:“你如今尚了公主,又做了大官,想來手中頗有些余銀,不妨就將這些年里我供養(yǎng)你的花費折成銀子給我罷,再加之我這些年在你身上所花費的心血,所耗費的青春年華,我要的不多,僅就你方才所說的那一處宅院,也就罷了!”
這是秦寧來這一回的目的,與謝文卓做一個切割。
“倘若你應(yīng)了我說的這些,從今往后我與你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究竟你如今是尊貴的駙馬,將來還可以與公主有許多的孩子,又何必盯著我這一個?”秦寧略有嘲諷的說道。
她當(dāng)然知道謝文卓之所以會與她爭奪謝哲皓,哪里是因為喜愛謝哲皓的兒子,無非是因為華陽公主不能生罷了!
換言之,謝文卓為了富貴娶了公主,就得承受終生無子的代價。
但憑什么,讓她的皓哥兒去做棋子呢?
謝文卓被說到痛處,哪里還顧得上去戴上偽善的面具,轉(zhuǎn)而威脅秦寧道:“秦氏,你以為今日我是與你商量來的?以上那些不過是我的決定罷了,你若乖乖應(yīng)了,我給你養(yǎng)老,你若不應(yīng),我現(xiàn)在就給你送終!”
秦寧嘿然笑道:“嘿呦,我有皓兒一個兒子便就行了,不用你給我養(yǎng)老送終,如今你所說一字一句都被皓兒給聽著,記著,倘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最好將皓兒給送出去,不然便得日日夜夜的擔(dān)心著,養(yǎng)大的兒子會送你下地獄!”
謝哲皓登時也從秦寧的身后到了秦寧的身邊,小小的人兒格外與母親同仇敵愾說:“壞人,我會保護(hù)我母親的?!?p> 秦寧安撫性的摸了摸謝哲皓的額頭。
謝文卓黑臉道:“來人,且將他們兩個給關(guān)起來?!?p> 屋里頭頓時便只剩下了謝母和謝文卓兩個,謝母正欲與謝文卓敘敘舊,不想這時來人回稟道:“駙馬,公主回來了?!?p> 謝文卓忙起身去迎華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