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我們來到井邊,其他人早已到了,正圍著水井興奮地竊竊私語。我將繩子一系在腰間,另一頭交給那位公子,笑道:“有勞。”
他伸手接過,微微一笑:“公子思維敏捷,膽識過人,在下宋長書,愿同公子交個朋友?!?p> “在下姓燕,謝過宋兄?!闭f罷,我再不多話,將蠟燭揣入懷中,一點一點下到井底。
這井并不太深,我完全可以直接跳下來,但一來不想暴露身份,二來想看看井壁,因為若這里時常有人上下,井壁定然留有痕跡。
這么想著,我舉起手中的蠟燭,湊近細細查看,果然,井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淺淺的小坑供落腳,身形靈便之人完全可以爬得上去。
很快,我的腳就觸到了地面,四周漆黑潮濕,說不出的難受。借著微弱的燭光,依稀能看到井壁上有不同方向的兩個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處。
我解開繩子,向上面招呼了一聲,隨意選了一個方向,探起蠟燭往里面走去。
因為不會水,我從未到過井下,就連最為頑劣的少年時代,也不曾動過這個念頭。不過大約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我家附近的水井突然不停地往外溢水,后來幾個工匠下到井里折騰了好幾天,才讓那口井恢復(fù)正常。但此后周邊的人都不吃這口井里的水了,說這口井成精了,寧愿繞路去更遠的井挑水回來。
我家自然也是繞路打水,但我還是偷偷喝了些“成精井”里的水,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不一樣。如今我自己來到了井下,更知道那時大家的說法都是無稽之談。
原來井下都有水道,但有的陰濕無水,有的水大概能沒了腳脖,有些水道里還有粗粗的陶管,貼上去能聽到里面有流水的聲音。
這些水道與陶管錯綜復(fù)雜,相互連通,每口井的下面都有雙向甚至三向水道,其中一部分水道還設(shè)有圓形的石門,通過開啟或者關(guān)閉石門,能迫使水流改變方向,令其流到需要的地方,這樣一來,無論東城旱還是西城澇,都可從容以對。
我邊看邊嘖嘖稱贊,大興的水道都由鑄工司主理修筑,滿關(guān)中確實厲害——就是獨子滿鷗不省心,也不知經(jīng)過上次的事,能不能有所長進。
走著走著,我停下腳步,一開始壓根沒想到井下水道這般復(fù)雜,自信滿滿地走了半天,也沒做任何記號,若再往前走,恐怕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正猶豫間,忽然聽到前面不遠處有動靜,我忙吹滅蠟燭,屏息以待,可沒想到,就在同一時刻,那點異動也停了下來,隨后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跑越遠。
我顧不得其他,沖著聲音的方向就追了過去,不知此人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暴露,我也再無顧忌,噼里啪啦地踩著泥水往前跑。
可水道中一點光亮都沒有,我又來不及重新點燃蠟燭,根本跑不快,那人腳步則利索得很,仿佛能于黑暗中視物一樣。暈頭轉(zhuǎn)向追了半天,我早已不知身在何處,而那人也沒有了聲響。
我停了下來,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已來到另一口井下,不過,井口應(yīng)該是被蓋住了,看不到一點光亮,只有絲絲涼風溜進來。
前方水道的石門緊閉,想來是那人從這里跑出去后回手關(guān)上的,我推了推,紋絲不動。
沒辦法,只能從來時的水道另尋出路了。
沒想到,我剛要走,這一頭的石門也被人重重關(guān)閉,然后就是一連串上閂的聲音,我立時急了,忙用盡力氣推門,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我就這么被鎖到了一口蓋住的井下。
我一躍而起,雙腳卡住井壁,伸手向上一推,根本推不動,手上的力道讓我意識到,這里并不只是蓋了個井蓋那么簡單,上面一定還壓了許多重物,這里很有可能是個廢棄不用的井口!
都怪自己太大意,冒冒失失追來,一不留神著了道,真是丟人啊。我無可奈何地落回井底,眼下只能高聲呼救,讓地面上的人挪開蓋井的東西,放我出去了。
誰知,就在這時,井壁周邊傳來水聲,很快,大股水流從井壁半中央的孔洞中倒灌了進來!
我一下慌了神,這人依仗自己對地形的熟悉將我困住,原來并不只是為了脫身,而是起了殺心,要將我活活淹死!
水越來越多,越漫越高,這下我沒工夫考慮顏面了,趴在井口旁,一邊拼了命地往上推,一邊扯著嗓子呼救。
可是,推和喊都沒有任何作用,井口的壓物依然穩(wěn)如泰山,而我的聲音在井下和水道里都轟隆轟隆回響個不停,也不見有任何人聽到。
我眼睜睜看著水一點一點沒過我的雙腿,漲到我的胸口。雖說水足夠多的時候,應(yīng)該能把井口的壓物沖開,可在那之前,我早已淹死不知多少次了。
唉,明知井下會有人,明知此人關(guān)系重大,卻還是如此大意。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剛想明白案情,就要死在這里,這下陸休又得派其他特使來查案,樂王肯定也要笑話我。
我越想越懊惱,水仿佛流得更加快了,很快漫過脖頸,我咬緊牙關(guān),準備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