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罪惡伊始
唐納德沒有立即回復(fù)杰奎斯的問題，而是死死地盯著神父，直到對方不得不低頭回避，這才滿意地回到了吉米的身邊。
他輕輕拍了拍吉米的肩頭，平靜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唐納德學(xué)著吉米的樣子，靠在墻上，抬頭看著夜空，用奇異的語調(diào)開始講述一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人生、兄弟、仇恨的故事：
“幾十年前，一個來自王都、聲名顯赫的貴族被指派到一個衰敗、落后的小鎮(zhèn)上。
在那里，他進行了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講，讓小鎮(zhèn)中的所有人意識到當(dāng)時危機的局面在大陸北方，數(shù)座城池被魔族攻陷，無數(shù)同胞流離失所、亡命天涯。
當(dāng)時的那場戰(zhàn)爭，就是你們現(xiàn)在所說的渡鴉之戰(zhàn)。
貴族的演講繪聲繪色，煽動人心，一個熱心腸的老實人被他感動，于是毅然放下手中的農(nóng)具，拋下家中為生計發(fā)愁的妻子，還有那才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加入了軍隊。
一個不久前才突破八階的戰(zhàn)士，從小到大除了農(nóng)具以外從未摸過其他武器的男人，就這么加入了后來被稱為送死鬼的銀色號角連隊，踏上了保家衛(wèi)國的道路。
幾個月后，一堆撫恤金隨著一只血肉淋漓的斷手送到了兩兄弟原來的木屋中，那位面黃肌瘦的女人神態(tài)平靜，沉默地接過了那只斷手，和那堆撫恤金。
十天后，她被發(fā)現(xiàn)餓死在家中，只留下一個不滿四歲的孩子。
原來，她把撫恤金全都花在了孩子身上，提前為他們打理好了一切，最后追隨丈夫而去。
那堆撫恤金，她一個子兒都沒花在自己身上。
女人死后，根據(jù)她遺囑的安排，那筆撫恤金中的大部分用來成立了一個基金會，由光明教會代為打理，里面的錢全部留給了自己的孩子。
而孩子則被送到教堂，由教士代為撫養(yǎng)。
在戰(zhàn)爭年代，大多人都在為生計發(fā)愁，小孩往往不滿十歲便要出去打工賺錢，來補貼家用。
可那個孩子不同，他雖然失去了父母，卻從未為生計發(fā)過愁，衣食富足地長大成人，很快便成為了鎮(zhèn)上有名的出色小伙，被無數(shù)人青睞和追捧。
他順利地同鎮(zhèn)上一位同樣出色的小姐結(jié)成家庭，并在不久后有了兩個兒子，生活幸福美滿。
可好景不長，當(dāng)年那位貴族再次來到了鎮(zhèn)上，三十年的時光在他身上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再次發(fā)表了一番振奮人心的演講，而這次，因為所謂的“人手不足”“對抗魔族人人有責(zé)”，不光是那個年輕的小伙，連妻子也被召去。
就和之前一樣，他們再也沒回來過。
那兩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一直向教堂、向警局、向他們能接觸到的所有人打聽消息，可是，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答案。
更要命的是，原本應(yīng)該能讓他們順利長大的基金會，在某天起，突然不再寄來每月的生活費，他們疑惑不解，想要去教堂詢問一下情況，卻連吃了數(shù)天的閉門羹。
十多年后，那位貴族的兒子來到這個小鎮(zhèn)，再次站到了警局門口，讓無數(shù)人心神激蕩。
演講結(jié)束后，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看向隊伍末尾的兩兄弟。
直到那時，對一切充滿了疑問的兩兄弟，才意識到真正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每年的招兵人數(shù)都是有限額的，若是主動參軍的人不足，則必須有人補上。
不知道為什么，在其他家庭還有無數(shù)更好人選的情況下，他們的母親就這樣被選中了。
而這次，就該輪到兩兄弟了。
那晚，他們徹夜未眠。
第二天，剛剛成年的我獨自登上了通往加里森的列車，兩年后，才十五歲的吉米居然也被迫參軍，兩人意外地在軍隊中相遇。
這兩年的時間，改變了許多事情。
我在戰(zhàn)場上當(dāng)上了一個小隊長，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磨煉，實力也達到了八階巔峰。
而吉米在這兩年中也沒有閑著，按照那天晚上的約定，追查到了基金的去向和父母參軍背后的真相。
基金會中的錢財被當(dāng)時的教士監(jiān)守自盜，拿去賭博，在填不上窟窿之后他便關(guān)閉了一切渠道，然后封閉了所有消息。
而參軍人選決定則是由警局決定的，那位貴族只是按照安排例行來小鎮(zhèn)中演講罷了。
吉米他找到了當(dāng)年安排這一切的警察，沒想到對方毫不掩飾地承認了一切。
‘既然你們家那么喜歡上戰(zhàn)場，那就全家都上去送死好了?！莻€混蛋叼著根雪茄，說出了這種話，卻從頭到尾沒有看吉米一眼。
如果他肯正視吉米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這件事也拖不到八年后了——因為他當(dāng)時就會死。
可惜，他不過是個用屁股思考的蠢貨，這樣的人，是沒有如果的。
也許是走夜路走多了，還沒等我們動手，那個蠢警察就染上流感，暴斃而死了。
我和吉米相聚后，既了解了真相，也初步具備了復(fù)仇的能力。
然后，我們一起制定了一個瘋狂的計劃，瘋狂到超出了我們自己的想象?！?p> 唐納德略微偏頭，淚水從他的臉上流下，可眼睛中卻沒有任何的動搖、后悔。
他平靜地看著杰奎斯，說道：“后面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杰奎斯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他終于明白了這起雙重謀殺案中最關(guān)鍵的那部分，四面體的順序，刻意露出的破綻，這一切看似沒有意義的舉動，全都是為了復(fù)仇。
為了報復(fù)光明教會、警局、還有提華納所有冷眼旁觀的人們。
從來都沒有什么完美犯罪，他們殺人也不是為了什么政治影響，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嘲笑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小鎮(zhèn)。
杰奎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提華納鎮(zhèn)同樣也能做到，可是，他們終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罪惡，終究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起因，甚至還讓唐納德和吉米的計劃實施到了這一步。
“唐納德，萬一計劃真成功了，等吉米死后，你之后又該怎么活下去？”神父沉默了許久，終于不再說教，而是頹廢地喃喃道。
唐納德不屑地撇過了頭，溫柔地摸了摸吉米的頭。
杰奎斯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位貴族的兒子就是梅斯侯爵。
唐納德選擇的警官身份，既是為了方便控制審問時的局面，同樣也是為了預(yù)防一切變量對計劃的影響。
就算八年前梅斯侯爵還沒完全掌握這座城鎮(zhèn)，可實施這個計劃的時候，他一定將其中的政治影響考慮周全。
他也許沒料到我和簡的突然來訪，但一定安排好了后路。”
杰奎斯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兄弟，他們此時正抬頭看著夜空，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如孩童般天真無邪的淡淡微笑。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計劃完美實施后，他既不能舍棄馬克的身份突然離開，也再也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他會將一切寫到紙上，投遞給所有愿意出版的報紙，給提華納，還有梅斯侯爵，送上最后一份大禮。
報紙出版那天，同樣也會是他的死期。”
“你真的是個很出色的警察?！碧萍{德沒有偏頭，輕輕說道。
杰奎斯沒有回答這句話，沉默地看了看鐘樓之下。
“時間不多了?！鄙窀高@樣說道。
“讓我們再享受最后這一會兒吧?！碧萍{德仰頭，任憑淚水打濕衣服。
他和吉米仍癡癡地看著夜空，仍在淡淡地微笑。
兩分鐘后，幾十個警察一齊沖上了鐘樓。
杰奎斯將手銬扔在地上，靜靜地看著他們將唐納德也銬上，然后將他們強行拉起來。
唐納德被推搡著前進，在經(jīng)過杰奎斯和神父時，他虛無縹緲地說了一句：“我輸給了你，而不是提華納?！?p> 他一開口，旁邊的警察就憤怒地舉起手上的警棍，向他抽去。
后面，吉米迅速地擋住了這一下。
那警察罵了一句，將警棍別回了腰間。
杰奎斯低著頭，沒有回應(yīng)。
唐納德也不再說話，和吉米一起向木門走去。
一直到兩人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木門盡頭的那一刻，杰奎斯才輕聲說道：
“這個案件，我會如實報道?！?p> 唐納德身影一頓，沒有回頭。
吉米發(fā)出了一陣猖狂的笑聲，然后又迅速沒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