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上一次這樣接近一所大學，還是在二十年前。那時他年輕氣盛，從安塔拉國立大學光榮畢業(yè)。作為那一年國家政治系唯一直接入選議員隊伍的“頭號明星”，從校長到同學，沒有哪一個人不對他寄予厚望的。當他迎著人們的鮮花與歡呼離開母校，邁向全新生活的時候，他可能不會想到，日后自己走上的竟是這樣一條一去不回的道路。
此時繁華的大街在轉瞬之間一片蕭條。市民們四散逃竄，偌大的城市竟看不到一個活人。路邊的所有樓房都在加裝防御設施，并緊鎖大門，仿佛在準備抵御任何搶劫。但到了這種時候，又有誰會跑出來搶東西呢？
一道沖天的光柱突然從大學里升起，直沖云霄。在天上，光柱的末端迅速擴展，成為一個庇護城區(qū)的大型脈沖護盾。看來大學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留給他們操作電腦的時間恐怕并不多了。
剛才在獲取瑞亞區(qū)長的許可證書時，邁克爾就觀察到區(qū)長的神色有些緊張，辦公樓里也多了一些不該出現(xiàn)的奇怪面孔。在趕往三個街區(qū)以外的國立大學時，他特意留心觀察了身后，好在并沒有發(fā)現(xiàn)跟蹤的尾巴。
雖然大學已經(jīng)對外關閉，禁止訪客進入，但有了區(qū)長的許可，保安也不得不開門放行。
他們急匆匆地趕往信息中心，那座宏偉的古典建筑的三樓就是尖端通訊技術研究所。
“很難想象，信息技術的研究中心竟然會設置在一座如此古樸的樓里?！狈评斩⒅牡窨踢^的承重柱欣賞了好一會兒。他認得雕塑刻畫的人物，那是三千年前率軍擊潰獨裁者的偉大司令。
“安塔拉的快子研究所甚至做到了深埋地下呢，這種還算好的。那種地方是很久以前由防空洞改造成的，往里踏出一步都能聞到復合水晶鍍層腐爛的那種氣味?！?p> 迪克·希勒掏出熱感儀四處掃描，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人都已經(jīng)躲在防空洞里了，建筑里面沒有任何看上去像人的物體。那么，內部應該是安全的。他又掏出另外一套看上去十分精密的設備，打開盒子，咬緊牙關，猛地一按，那設備發(fā)出一聲快要報廢的呻吟，啟動了。
“這是什么？”菲利普從雕塑藝術中抬起頭。
“斯維倫德-487偵測儀，用于軍事目的，探測樓內有沒有機械哨衛(wèi)?！钡峡瞬僮髁艘环?，搖搖頭，“失靈了，看來是從中央大區(qū)帶過來的時候被電磁麻痹彈炸壞了?！?p> “機械哨衛(wèi)？哦，我討厭機器人?！?p> “那可不是你說了算的。敵人當然有可能在這等重要的地點部署無法被熱感儀探測到的機械哨兵。我們要是貿然進去，很可能被激光切成肉片呢?！?p> “可惜，這么昂貴的東西報廢了。”
“可能并沒有。這玩意倒是能夠啟動，但是無法與軍用數(shù)據(jù)庫連接，也無法與任何的空中基站取得連接權限。結合剛才天空中的爆炸來看，軌道上很可能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至于有沒有被炸壞，也許有一定的影響?！?p> 他招招手，“不進去看看怎么知道有沒有埋伏呢？時間不多了！”
“哼，走吧。爭取一次搞定?！?p> “那瑞克隊長呢？他還并不知道我們臨時改變了計劃！”
“已經(jīng)顧不上他了！我們到現(xiàn)在都沒法和他聯(lián)系上，或許他已經(jīng)在前往佛蘭德港的路上了。先處理這里的超級計算機吧，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彼刂氐卣f出最后幾個單詞。
“超級計算機會難以操作么？”
“大家都不是計算機專業(yè)出身，自然會感到生疏。再者，我們的國家以科技立國，超級計算機無論在政務處理、教育研究還是數(shù)據(jù)匯總上，都具有無與倫比的優(yōu)勢。所以，它體積龐大、難以操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啊······可惜我們時間有限?！?p> 迪克四下刺探了一番。信息研究中心空無一人，研究員應該都在地下避難，他們現(xiàn)在進來沒有太大的危險。
信息研究中心無愧于它的名字。從古樸的正門踏入，一排排嗡嗡作響的機器還在不停運轉，上面插滿了各式各樣的傳輸器。這些還只是最普通的運算用計算機，因為用途并不廣，性能也并不強，故只能躺在一樓發(fā)熱。不發(fā)熱的計算機系統(tǒng)要到二樓尋找，那里是超導電路應用中心。實際上，在電路早已分化成實體電路與量子電路兩種的今天，這個研究中心甚至還在堅持保留實體超導電路。以筆者視角來看，即使距離那個時代已有六百個標準紀年，在實體超導與量子電路上的爭論仍未平息?；蛟S科學的價值正在于此，推動我們不斷進步，征服更遙遠的空間。
超級計算機系統(tǒng)設置在頂樓一個非常隱蔽的房間里，用重型防御門封閉，即使激光武器或者小型中子武器也無法轟開。但是他們手上有區(qū)長的許可證，所以暢通無阻。
門緩緩抬升。向里面張望，頓時驚掉了下巴。只見一臺龐然巨物矗立在房間的后部，漆黑的屏幕正像冷寂的宇宙，凝視著、迎接著他們，歡迎著又一隊前來挑戰(zhàn)的勇士。
菲利普等人對計算機一竅不通，即使他們經(jīng)常用可隨身攜帶的個人筆記本處理事務。面對超級計算機，他們費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找到開機的按鈕。
隨著一個溫柔的女聲宣布“伊卡洛斯智能計算與綜合數(shù)據(jù)處理系統(tǒng)啟動運行”，菲利普開始在數(shù)十個儲物柜中翻找操作手冊。
“按理說這么大一臺計算機，不可能連一本操作手冊都不配備吧！”菲利普發(fā)現(xiàn)儲物柜空蕩蕩的。
“確實不符合常規(guī)。不過它是按照常規(guī)計算機的操作流程工作也并非沒有可能?！边~克爾寬慰他。
超級計算機沒有可以拿來操作的鼠標，只有一堆按鍵。按鍵上的很多字符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雖然他們已經(jīng)在主界面的“工作條目”一欄中看到了“建立新量子系統(tǒng)”這個功能，但是他們不知道如何操作。
“看來你們并不是之前的操作員呢。在這里研究的人多少都會了解我的操作方法的?！蹦莻€女聲又出現(xiàn)了，給他們嚇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
“別這么粗暴嘛，我可不是人。我就是你們面前這臺計算機呀，伊卡洛斯?！彼膽B(tài)度還是非常溫和。溫和得沒有一絲情感。
“好吧，伊卡洛斯，啟動建立新量子系統(tǒng)的功能?！?p> “我憑什么執(zhí)行你們的指令？”
“憑這張許可證?！狈评蘸敛华q豫地掏出了許可證。
伊卡洛斯掃描了許可證，讀取了一段時間，最后說:“區(qū)長大人的許可？的確是無懈可擊的論據(jù)呢。那么，開始建立量子系統(tǒng)，并預運作通訊連接程序。”
“正在構建量子關系模型······”
“正在啟用第1772號運作協(xié)議，讀取基本運算式。”
“正在調用中央數(shù)據(jù)庫，尋找可連接的中微子基站······”
“否定，無法連接任何正在正常運作的通訊基站，可能原因是所有基站此時都處在另一套超級計算機的控制下?！?p> “星系外的基站能否連接上？”
“否定，通訊范圍過長，且在星際空間中宇宙射線含量極高，通訊干擾程度較大?！?p> “那么，你可以通過暴力手段解開連接么？”
“我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是違反共和國網(wǎng)絡安全保護法的行為，可能會面臨執(zhí)律庭的刑事訴訟哦?！?p> “這件事，事關整個共和國的生死存亡······你可能不了解，外面已經(jīng)是一團亂麻，天空中正在發(fā)生激烈的戰(zhàn)斗，社會的秩序岌岌可危。這一切都是妄圖攫取權力的?？巳匕脖？傞L艾特金森·貝林將軍所為，他運用手下的龐大勢力，切斷了本星系與外界的聯(lián)絡，導致外界無從得知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如不能阻止他，外界將對這次突如其來的叛亂束手無策毫無準備，最終將導致國家的傾覆！事已至此，恐怕只有這種方法可以一試了。”
伊卡洛斯沉思良久。
“原來發(fā)生了這種事······請鎮(zhèn)定下來。當初我被設計出來的時候，設計者從未考慮過要將我用于入侵攻擊其他網(wǎng)絡終端這類事務。但是聽你的描述，或許有這樣做的必要。請明確告知你們的身份，我將用于存儲，并自行生成一份報告?！?p> “菲利普·道爾頓，議員。那邊是邁克爾·威爾斯，安塔拉大區(qū)的議員代表，還有迪克·希勒，議會衛(wèi)隊的士兵?！?p>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監(jiān)視系統(tǒng)傳來的信息表明校外有一伙武裝人員正在全速靠近，恐怕是朝著這里來的?！?p> “我們會為你爭取時間，伊卡洛斯。”
“哈欠······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有膽子攻擊我們的防火墻，為什么一定要我來看著這里?。“?，給自己放個假算了，我下班了?！保ㄊ掌鹨巫樱瓣P燈！”（燈光熄滅）（蹣跚的腳步聲）（自動門刷地打開）（門咔噠一聲關上了）
殊不知，里面的幾十臺超級電腦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紅色警報：“遭到惡意入侵！”
瑞克一直進行著不懈的嘗試。他在拉·菲蘭特空中航站不間斷地尋找，卻已經(jīng)沒有任何向外開出的旅行船了。他逃不掉。
但他必須逃掉。怎樣都得開出一條路來。
游過去？即使是東半球最近的陸地區(qū)域喀蘭半島，也與拉·菲蘭特群島有著數(shù)千千米的距離。
再找找船？或許有機會，不過就現(xiàn)在的形勢來看，微乎其微。
索性，他又從玻璃棧道下到了銀河金融中心的第130層，在那里找了個免費沙發(fā)躺下休息。
他在想，他的隊友們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些原本屬于議會衛(wèi)隊的戰(zhàn)士，有多少仍然忠誠于共和國，有多少已經(jīng)叛變到將軍的手下了？佛蘭德港現(xiàn)在真的變得遙不可及，遙不可及了。那么近在咫尺的地方，如果不是叛亂者突然在太空發(fā)起全面進攻，怎么會讓他們現(xiàn)在的局面這么窘迫？
看來，無論如何，這海應該暫時是無法跨越了。之前他在空無一人的航站中調查出行記錄時，在最后幾班船的旅客名單上也沒有見到那幾個名字。他甚至一個一個細心檢查而不是用搜索引擎直接搜索。他們會不會也被困在這里了？如果是這樣，他們要想完成目標，首先就只有一個辦法：找到超級計算機。那么他們就只有一個去處：拉·菲蘭特區(qū)國立大學。這個大區(qū)并非那種注重營造學術氣氛的類型，而是偏向民俗、商業(yè)與節(jié)日歡慶的類型。在這一點上，拉·菲蘭特可以說是獨樹一幟。
如果他們在那里，他去了一定能幫上忙。議員是絕對無法和一群武裝分子抗衡的，他作為士兵少說還能幫著阻擋一下?；蛟S迪克·希勒也在，他手里的槍能起作用?？上鹂俗约旱呐鍢屧谛缕绽姿诡D丟了。
瑞克一直在薩頓島兜圈，而國立大學坐落在山巒遍布的塞薩卡島。瑞克需要穿過繁榮的，或者說一度繁榮的拉·菲蘭特主島才能抵達。而主島已經(jīng)是火光沖天四處爆炸一片混亂。瑞克連槍都丟了，很難說他赤手空拳還有什么多余的戰(zhàn)斗力。
但他還是必須出發(fā)，去試一試。
他雙手插腰，佇立在橋上。這是連接主島和薩頓島的大橋，已經(jīng)被警方封鎖，并拉上了警戒線。薩頓島這邊，秩序井然，街上已經(jīng)少有走動的市民，大家都去避難了；而主島那邊，橋附近倒還不明顯，再遠一點就是混亂不堪的街頭亂斗。不法分子看樣子是全部出動了。因為缺乏力量，警方只能封鎖主島，等待來自大陸的支援。
他許久未修剪的蓬亂頭發(fā)幾乎讓他變了一個人。但他知道，自己的內心從未改變。他必須盡到自己的職責，作為共和國公民的職責。他畢竟也是普通人，但他更愿意拋下自己的私利。
是時候了，出發(fā)吧，就趁現(xiàn)在。
歷史會銘記我們此刻的所作所為，會引以為不朽的功勛?；蛟S會。我相信會。
歷史！
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