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蘇坐在門口的階梯底下,手一揚,順便熄了門口的燈,昏暗一片,場館偌大,本就死寂,門窗未關(guān)嚴實,呼嘯的風聲此起彼伏,很像掐著嗓子嘶吼的人們。
他嘆了口氣——還是原來好。
即使原來人多事雜,但他骨子里還是喜歡熱鬧。再來,他處理關(guān)系也不太動腦,可以隨性。哪怕出了事,最后總會有人幫他收尾——家庭緣故,他可以放縱些。
表面上他可以誰的關(guān)系都很好,但很少有人能和他深交。在他身邊,哪怕他破天荒的和你歡天喜地地聊天,你也會覺得糊著一層紙,你想捅,它不破。
他并不好打交道,面對大部分,尤其是那些知道他身份妄攀附他的人,永遠只有不屑與嫌棄。
諸如此類遇見太多,讓他認為世人皆如此,以至于他懶得去打交道。
他喜歡,也習慣獨處。
他的獨處是一種習慣,和呼吸一樣的習慣,他覺得世間好像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他去交往。
說到底,內(nèi)心最深處,他沒辦法不狠長梧北焱,畢竟因為她的一己私心,造成如今?;灭^的悲涼。
熱鬧中的獨處,才是他想要的。
……
抬頭望著天,嘴角不經(jīng)意間閃過一絲苦笑。他想到一些事情,比如他出現(xiàn)在常幻館這件事情。
你應該……還在生我的氣吧?
他在笑自己,但他不后悔。
……
和他特別親近的人都知道,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塊玉,塞在衣服里,只看得見鏈子。玉滴水的形狀,底部鑲金,顯盡高貴。
如果項鏈露出來,那一定會有人認出,他是沈家的人。
沈姓在夜王朝并不是大姓,如此便更好辨認,他來自夜首最出名的那個沈家。
沈云蘇是沈家的二兒子,沈家,是僅此夜首四大家族的存在,從不缺錢,但卻缺權(quán)。他們家從商,非從政,無人在朝,不得王心。
沈家家主沈喬逸,今年準備讓一個孩子入朝,為國效力,以取王心。如果同時掌握權(quán)勢與財政,那么沈家未來又何愁呢?
加上,四大家族之一的汪家,家主年逾花甲仍無后代,沈家此時崛起,正是好機會。
大兒子沈云鶴,要繼承家業(yè),并且習法為時已晚。所以,沈喬逸挑了沈云蘇。
論外貌,你第一眼沒覺得他驚艷,但多見幾次,會在忽然一瞬間開始懊悔——以前怎么沒注意到他這樣俊美,如此迷人。
五官線條是鋼筆一點一點勾勒的,干脆,清爽。他輕笑的時候,會讓你有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錯覺。
所有現(xiàn)在迷戀他的的女孩子,無一例外,都在后悔,當初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帥的這樣小心翼翼,又令人忘卻不去?
分家之前,沈云蘇在館里算不上天賦異稟,但勤奮認真,雖攀不上第一,但偶爾能做到只差伯仲。
沈喬逸卻不滿意,在他眼里,自然認為沈家的孩子只能做第一?,F(xiàn)在還只是在館里就不能拔尖,未來又怎能入夜王的眼?
分家之后,他自然的去到常淑院,心情緣故,名次有所回落,但穩(wěn)定在第四、五左右。
“你認定要讓父親失望?”沈云鶴問過他。
“我在這,沒有希望。”沈云蘇眼皮都不動一下。
“你要入朝?!鄙蛟弃Q冷靜道,“沒有希望也罷,你沒得選?!?p> 沈云蘇眼底閃過怒色,看他道:“趁我沒出手把你打趴之前,離開我的視線?!睕]有退卻的,他繼續(xù)說,“哪怕我不強,但哪怕是父親,現(xiàn)在也不是我的對手?!?p> 沈云鶴沒再說話,徑直離去了。
幾次,遇見顧林后,他的主意就變了,他要任性,于是他選擇出現(xiàn)在?;灭^。
沈喬逸生氣,揚言說再也不認這個兒子,要找機會掀了?;灭^。沈云蘇聽外人說,他那天氣的很可怕,像漲不破但滿灌氣的球。
?;灭^還存在著,或許是他還沒準備好?
……
常淑院是另辟佳地建造的,?;灭^是原來繁華熱鬧的老地方。一日,他閑來無事去敘敘舊,在后門——也就是現(xiàn)在進出的小門處,碰到了顧林。
少年當時身著灰袍,破爛了幾個洞,露出白色的里衫,他屈著膝蓋,上面放書,頭靠著墻,合上眼睛,面目平靜。
這是什么人,怎么坐這了,來干什么的?
他想著,拍醒了顧林,睜眼對視的瞬間,他感覺全身上下被水淋透般,清澈的眼睛,透過他眼底,直逼心底。
人呢,有時候就是這樣。燈紅酒綠里待過,各式各樣的人見過,勾心斗角的事經(jīng)歷過,如此干凈的眼睛,少見。一見,便記住了。
雖是記住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他畢竟不是隨便的人,以為顧林是流浪的小書童之類,轉(zhuǎn)身欲走。
顧林眨眨眼,首先低頭看自己的書。
“不好意思?!彼酒?,離開,他以為自己影響到對方?雖然發(fā)現(xiàn)沈云蘇已經(jīng)轉(zhuǎn)身,他還是說了。
“沒事?!鄙蛟铺K只微微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顧林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向著沈云蘇的背影禮貌地開口:“請問,這里面是有個圖書館嗎?”
圖書館?沈云蘇有些愣,?;灭^是有個圖書館,沒分家的時候,它恢宏大氣,每日迎接著不少弟子,見過太多天才,見證不少奇跡。
但沈云蘇不常去,他討厭看書,寧愿別人說出來他再背,也不愿翻開書。
“有的?!彼c點頭,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沒什么表情。
“那……我可以進去嗎?”顧林大概把他當成里面的學生了。
“這個……”沈云蘇撓撓頭,他不確定,也不知道,走到門前看看,沒上鎖。
他想過幫忙,但不知如何。
回想著剩余在?;灭^的長輩,他說:“這里的師父,汪耘,應該會進出。”
“是要和他報備嗎?”顧林認真地問。
“和他說一聲,會帶你進去的?!鄙蛟铺K很肯定,“一個頭發(fā)灰白又飄逸的老人,很好認。”
“好的,謝謝。”顧林點點頭,“那么我可以坐這兒嗎?”
“可以啊。”沈云蘇有些疑惑,回過頭又繼續(xù)走。
“謝謝?!鳖櫫肿?,攤開書。
……
第二次碰上顧林,還是沈云蘇來的,還是在后門處。很煩的時候,他就喜歡往這邊來。
而待在常淑院,經(jīng)常很煩。
一樣的衣著,換了一件完整些的灰袍,顧林從門里走出來,手上拿著一本書。
顧林抬眼就看到他,思索了一番:“是你……”
“見到汪耘了嗎?”沈云蘇隨口問道。
“噢,見到了,圖書館很好,超乎我的意料,謝謝你?!鳖櫫贮c點頭,“你進去嗎?我走了?!彼恢览^續(xù)說什么,向前離去。
沈云蘇沒說什么,站定在門口,只是站著,默默想事情,不知道過去幾個時辰。
餓了,他便去到門口的餐館,他以前也喜歡這家店的東西。
有聲音傳出來,一個聲音很小,卻有些熟悉:
“可以寫欠條嗎?我的錢落在家里了?!?p> “沒錢?沒錢你來干什么……”一個男人的聲音,很粗魯,很大聲,本來要繼續(xù)罵的,轉(zhuǎn)頭后他停住了。
“沈二爺,稀客啊,來點什么?!?p> 沈云蘇瞟了一眼,看見顧林,大概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拉著他的胳膊坐回原來他的座位。
“記我頭上唄?!鄙蛟铺K淡淡地開口,很嘲諷,很生氣,墨眉一挑,好比利刃出鞘。
“沈二爺……這………這不好吧。”店小二有些結(jié)巴,這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要不……”
“你是里面的學生嗎?”顧林漠視店小二的話,先開的口,他估摸著沈云蘇不想繼續(xù)與店家對話。
況且,他不喜歡店小二,自己又不是窮,為什么對沒錢這兩個字如此敏感呢?
不喜歡,那也不能讓對方快活。
“不是?!鄙蛟铺K搖搖頭,“你呢?”
“我以為你是?!鳖櫫中α?。
這小子笑了。沈云蘇第一反應是奇怪。
他一直覺得顧林是書呆子,包括之前覺得他是小書童,但現(xiàn)在看來,可能不只這么回事。
他居然會有報復心理。
沈云蘇又看了一眼他那干凈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
反差啊,有意思。他暗想。
“讓開,別礙眼?!鄙蛟铺K平靜地對店小二說,“等等,來壺好茶。”
“誒誒,得嘞?!钡晷《幼骱芸?,肉眼可見的緊張。
“里面什么情況?”沈云蘇問道。茶上來了,他只給自己倒了茶。
“嗯……人很少,圖書館沒人。”
“居然還有人……”沈云蘇轉(zhuǎn)著茶杯,自言自語道。
“不應該有人么?”
“可能火系的人還在吧?!彼€是自言自語。
“你真的不是里面的學生?”顧林又問。
“以前……算是吧?!鄙蛟铺K糾結(jié)道,嗯,這么回答應該沒有問題。
“我想去里面學習,可以嗎?”
“找汪耘?!鄙蛟铺K將茶一飲而盡,還是覺得沒什么好說的,起身,“錢我付了,如果過意不去,有緣碰到再給?!?p> 他出去了。
?;灭^有人。
這是一個重要消息。
這是另一條逆反尋歡的好路。